《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66、夜雨霖铃

　　细密的雨雾纷纷扬扬飘洒在竹林间，清风入林潇潇有声，亦吹动精舍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发出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悦耳轻响。商梓修走在通往精舍的石径上，纷扬的雨丝落在他身上，沾衣欲湿。偶有几片细叶随风雨飘坠，落在湿漉漉的石径上，衬得四下里愈发空灵幽静。
　　行走在竹林间，商梓修突然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感，眼前这片宁静的天地，让他不由自主地卸下心中所有的布防和戒备，不愿去想那些俗世纷争，不愿去考虑权谋争斗，更不愿去提醒自己肩负的使命。他只想远离风云变幻的朝堂，与那个心系之人远走高飞，影遁山林无所羁绊。
　　“呵……”商梓修低低地轻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间精舍。一点柔暖的微光自窗口透出，折射在微雨飞扬的暮色里。
　　商梓修看着那点柔光，唇角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微笑。他举步向前走去，穿过茂密的修竹，在一片“泠泠”地轻响中推开了门扉。
　　层层雨雾随他推门的一瞬间飘入室内，清凉而又湿润的气息与缥缈的兰芷馨香融合，在黄昏时分幽淡的光影间沉浮。萧青音着一袭碧色云衣，就着烛光在窗前书写着什么。她沉静而灵秀的眉眼隐于光影间，透出一抹浅淡的温柔。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说道，“雪球儿，不是让你乖乖待在屋里不要出去吗？怎么又不听话了！”
　　说着，她搁下笔，将面前一卷书册合上，放置在书案一角。修长的裙裾随她起身的动作轻缓垂落，曳过浮动的光影转向门口。
　　才一抬头就看到商梓修静默着伫立于门口的身影，青音微一怔愣，凤眸中掠过一丝忧愁，脸上神情也徒然变得凝重。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望着，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无边的寂静弥漫在这方寸天地里，唯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铜铃清响飘荡在耳畔。
　　商梓修看着青音，目光掠过她的眉眼她的发丝，掠过她脸上落落忧愁与眼中明显的嗔怒。末了，他向她伸手，微笑着轻道，“青音……你过来！”
　　青音没有理会他，反而转身走向墙角的书架。她抬手欲将书册放到架子上去，却不料皓腕被一只修长微凉的手握住，下一刻便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商梓修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未待她挣扎便道，“等战事止息，我便去奚国接你……向你师父和师兄提亲！”
　　青音闻言身躯微微一震，急忙回头斥道，“商梓修，我何时说过要嫁与你，你不要一厢……”
　　话音未落，一声低低地轻笑便在她耳畔响起。随后，一丝凉意沾染了沉水香的气息落在她唇上。商梓修低头吻上她娇软的香唇，一寸一寸攫取她所有的柔美与甜蜜。
　　青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好半晌回不了神，只呆呆地由着他搂抱亲吻，一双秀眸瞪着面前清俊的面容，竟忘了反抗。
　　“呀呀……”如意不知何时飞了进来，扑棱着翅膀落在了青音肩头，把兀自缠绵的二人吓了一跳。
　　商梓修不舍地将青音放开，深邃如暗夜寒星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青音，唇峰一扬，悠悠地道，“青音，可还记得叶大夫的叮嘱？……不可多食蜜糖。”
　　青音原本还在恼他适才的举动，怎料此时一听他提起叶大夫，立刻紧张地抬头辩驳道，“我何时吃了蜜糖？你休要胡言！”
　　商梓修微微挑眉，俯身凑近她低声道，“如何胡言？方才我可是尝到了……木樨香蜜！”
　　此言一出，青音立时又羞又恼，只恨不能打个地缝儿钻进去。她看着眼前笑意迫人的男子，水光盈盈的眸心突然闪过一丝狡黠。趁着商梓修不注意，指尖一道流光闪过，直往他含笑的眉眼袭去。
　　商梓修眼见一点晶芒袭面而来，却是不躲不闪，微闭了眼仰头，竟是生生挨了那冰刺的袭击。
　　“啊！”他吃痛着捂住半边脸，紧皱了眉头蹲下身去。青音见他竟没有避开冰刺，惊讶之余不免有些懊恼，连忙也蹲了下去，伸手去拉他捂脸的手，想要查看他脸上伤势。
　　如意飞落在书架上，一双金瞳迷茫地看着青音，小脑袋左右摇晃，似是不明白这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商梓修，你让我瞧瞧……可是伤着了吗？”
　　青音见他捂着脸一副痛苦的样子，心下便有些焦急。但他侧过身去不让她看自己的脸，更令青音着恼。她一时未曾顾及自己的举动，只下意识地双手绕过商梓修双肩，想要去掰开他的手。怎料，商梓修突然反手一抄，又将她重新搂在怀里。
　　逆了微暗的灯光，青音看到商梓修的脸上有一道鲜红色的细痕，自额角划至下颚，虽不甚明显，但这样的伤痕出现在这张俊逸无匹的脸上，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你为何不躲？！”青音纤眉微蹙，伸手去触碰那道伤痕，全然不顾商梓修将她搂在怀中的举动。
　　“嗯……因为躲不开啊！”商梓修低头看着她一脸愠怒，轻笑着道。
　　“胡说！你怎会躲不开？”青音瞪了他一眼道。
　　“是真的，我方才一直在想着木樨香蜜……未曾防备！”商梓修注视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
　　青音听到他又提起方才之事，心中那点懊恼和歉意顿时荡然无存。她猛地一推商梓修的胸膛，恨声道：“放开我，让我起来！”
　　商梓修闻言，不急不缓地道：“不放……你打伤了我，却还对我这般疾言厉色。被你这冰刺弄伤了脸，也不知日后会不会留疤。”
　　青音一肚子火气刚要发作，却又被他一句话生生压下。她咬了咬唇，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半晌，脸上神情忽阴忽晴，终是轻叹了口气道，“梓修，你先放开我可好？不然我如何帮你上药呢？”
　　商梓修不置可否，手下微微用力将她打横抱起，往窗前的矮几走去。
　　将她抱坐在矮几上后，商梓修不等她发话便拿来了一旁的药箱，随后便在她面前坐下，抬头看着她道，“明日朝会，若是众人问起我脸上伤痕，可该如何应答？”
　　青音斜睨了他一眼，一边拿起一只青色瓷瓶，一边低声道，“冰刺伤人须得数十道齐发……你脸上这道伤痕看着骇人，但只要上了药，不过一夜功夫即可全消。”
　　商梓修一笑合目，由着她将一团乌漆漆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青音将瓷瓶里的药膏在他脸上厚厚涂了一遍。末了，看着眼前黑白交错的这张脸竟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商梓修睁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女子娇媚的笑颜，一时间心神一震，几乎要溺毙在她秋水流转的眸光里。
　　“呵呵呵呵……你，你的脸！”青音平日里见他从来都是一副儒雅正经的面容，哪里见过他如此狼狈，一时间笑得身子微颤，几乎要从矮几上摔了下来。
　　商梓修自灯下抬眸，与她咫尺相视，眼角笑意蔓延，终于也朗声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小小的精舍内一片欢声笑语，而屋外连绵的细雨也不知何时停了，只余浅风低吟，回旋着飘荡在檐角，吹动铜铃“泠泠”作响。
　　青音帮商梓修上好了药，便起身净了手，走到后院的一间茶室里，将一个朱漆描金的食盒提到了精舍。商梓修坐在矮几旁，一边拧了手巾擦脸，一边看着青音将食盒内的菜碟一一摆上桌案。
　　“青音，这些菜蔬……是你做的？”商梓修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一桌子菜，颇为诧异地道。
　　青音在他对面坐下，迎上他探询的目光，轻轻笑了笑道，“师兄的别苑里有一名厨娘极擅烹饪，我每次下山去别苑小住，都会向她讨教一二。时间久了，倒也能做几个像样的小菜。只不过这些菜蔬都是奚国的风味，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商梓修闻言，清亮如星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看着青音笑说道，“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奚端王年少成名，是九州五域一等一的风雅之士。想来他喜欢的菜式，也必是人间珍馐吧！”
　　青音深深看了他一眼，略想了想道，“我从未给师兄做过菜……一来是没机会，二来是……”
　　她说着，白皙玉洁的脸上突然飞起一抹嫣红，乌黑如点漆的明眸斜睨了商梓修一眼道：“商梓修，我是因着这些时日留在这里疗伤，给你添了诸多不便。况且，你为了解我身上的离魂蛊咒猎杀火麒麟，自己受了重伤，我却无以为报……”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商梓修低声道，“仲令尹今日与我说起，你想让我离开这里去奚国……梁申两国之战，难道就避无可避了吗？”
　　商梓修闻言，唇边笑意渐渐隐去，目光落在她眸心微微一滞，“茂衍出兵攻下了合元、渠灵两城，还割下了李烨的首级向我示威。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除了向我大梁宣战，我不做他想。”
　　青音的目光在他突然变得冷峻的眉目间游移，似是在考虑他的话，而后垂眸点头，叹了气道：“师兄要整顿奚国政务，肃清定安侯余党，怕我留在奚国不安全，便要我呆在这里。如今，你又因为大战在即，怕我留在梁国有危险，要我去奚国。”
　　她说着，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我自然知道你二人都是为我着想……可是，你们又何曾问过我的心意？”
　　商梓修闻言，深深地看了她许久，而后倾身向前，正色问道，“那么青音……你是愿意留在我身边，还是想回到奚国去？”
　　青音抬头，凤眸之中微光熠亮，透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我要留在梁国，留在你身边！”
　　商梓修看着面前女子静美的容颜，在听到她毫无迟疑的回答后，一抹笑意再也无法抑制，从唇际到眉梢，满满地溢了出来。这个让他见第一眼便念念不忘的女子，让他即便跨越千山万水也想拥入怀中的女子，到底还是愿意站在他的身边啊！
　　“好！青音，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必全力守护，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