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52、艳骨幽魂

　　若玉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冰寒之气中苏醒过来。刚睁开双眼，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来，她此时所处之地竟是一个冰棱倒悬，遍地霜雪的寒洞。那洞壁上冰玉晶莹，如蒙雪光，视之良久便觉刺目头眩。若玉微阖了双眼以缓解不适之感，却不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唳叫。
　　她被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抬头去看，只见那条将她带来此处的应龙，正盘踞在距她十步之遥的一块硕大蓝晶玉石上。在那玉石前方的雪地里，正盘膝危坐着一具白发披散、道袍破烂不堪的枯槁干尸。那干尸裸露在外的皮肤呈黑紫色，紧紧地贴在嶙峋的骨架上，胸口处的骨骼深深地凹陷进去，仿佛是被重物砸出的坑洞，形状极为可怖。
　　若玉看着那具干尸，心中一时骇极，便不由自主地向那应龙望去。应龙正紧紧盯着她，见她看过来，便急急地发出一声唳叫，似是催促她起身前行。
　　若玉不敢不听从应龙的指令，当下从雪地里爬起，小心翼翼地往那处蓝晶玉石挪步。待她快要走到玉石前，应龙“忽”地一声腾空飞起，背上一对羽翼伸展开来，刮擦得洞壁上的冰雪“扑簌簌”掉了大片。
　　若玉被应龙羽翼舞动时带起的雪粒子迷了眼，双手捂着刺骨冰寒的眼睛叫苦不迭。可她双眼虽是紧闭着，却能明显地感到自己身前的蓝晶玉石正在发出隐隐的幽光。她心下诧异，便缓缓睁开了双眼向前望去。一见之下，立刻惊异怔愣得动弹不得了。
　　原来，先前那应龙盘踞在蓝晶玉石上，若玉并不曾留意这块玉石有何古怪。然而此时，应龙飞离了玉石，她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副晶玉棺材。四周雪壁莹光灿然，清辉流转，穿透了晶玉顶盖投射入内，落在棺材里一名墨衣女子的身上。
　　这女子静静地躺在棺材中，如玉琢般纤美的双手交叠着置于胸前。一袭水缎般的青丝流泻于身侧，在雪光映照下发出乌亮的光泽。若玉惊异地注视着这名女子，眸光扫过她曼妙修长的身段，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这是一张绝美脱俗得不似凡尘女子的脸，五官精致仿若工笔精描，眉目如画，肤白若雪，令向来对自己容貌极为自信的若玉，相视之下都自惭形秽。
　　若玉看着这名女子，很快便被她额间的一团蓝色光晕吸引住。只见这女子光洁的额头上，笼罩着一团约莫巴掌大小的光晕，正隐隐闪烁着淡蓝色的微光，映衬着女子绝美无暇的容颜，透出一股莫名的诡异和神秘之感。
　　若玉看着那团光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之感。她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不愿再去看那水晶棺中的女子。然而，一直盘踞在棺材旁的应龙见她退缩，立刻昂扬着头颈厉声叫了起来。它的叫声极为刺耳，若玉只觉双耳犹如被针刺般疼痛不已，连忙紧走两步上前，紧贴着那棺材站定。
　　应龙见她反应，居然不再唳叫，只一双精瞳死死盯着若玉，又看了看那副棺材。随后，它头部微抬上下摆动，鼻中“嗤嗤”地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若玉看着应龙，蹙眉细想了想。少顷，她试探着推开了棺材顶盖的一条缝。那应龙看着她的举动似乎十分欣喜，头颈摆动得更加频繁了。
　　若玉立时明白了它的意思，当下双手抵住那棺材顶盖，用力往一侧推开。“咔啦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顶盖被她整个儿翻倒，砸在厚厚的雪地里。
　　应龙见那棺盖被打开，立刻飞了过来，一对前爪攀附在棺材边沿上，再一次向着若玉唳叫起来。若玉打开了棺盖以后便连连后退，站在离那棺材较远的一处雪壁旁。她看着那应龙似是极为焦躁的模样，心下诧异道：既已帮它打开了棺盖，此时又向我唳叫，是何用意？
　　她正自揣度那应龙的意图，却不料它早已挥动着双翼飞了过来，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那应龙尖利的前爪已扣住了她的双肩，一下子从雪壁旁将人拖了出来，带到了棺材旁。
　　若玉只觉肩胛处传来一阵阵皮肉被撕裂的痛楚，却是顾不得低头去看。她被那应龙逼着靠近棺中女子的头部，却不知它到底要她做什么。转眸去看时，却见那应龙正盯着女子额间的那团光晕发怔。若玉看着它的模样，只觉这异兽一双赤目深处竟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
　　她心念一动，咬了咬唇便伸出右手去触碰那团光晕。不料，她的指尖才刚一触及那光晕的边缘，便有一道清亮的蓝色光芒从那光晕中流出，贴着她的手腕绕臂而上，幻化一片炫目的流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同时，一股强大阴寒的气流，随着那道蓝光一瞬间涌进她体内，似要将她的四肢百骸生生冲散。
　　“啊……啊！”若玉被这股气流冲击得浑身剧痛难忍，一下子惊声尖叫起来。万千道幽蓝色光芒缠裹着她的身躯飞窜，交织成一片清光熠熠的星云。
　　若玉只觉自己神魂出窍，头脑渐渐变得空明。她想从那光晕里脱手出来，然而右手却似被紧紧吸附了一般，半分动弹不得。她奋力睁开眼睛去看那棺中的女子，却在见到她的容貌时惊骇得瞪大了双眸。那棺中女子原本绝美无暇的脸庞，此刻正在缓缓变得灰败苍老。墨色纱衣包覆下的身躯，也随着蓝光流转而渐渐缩小萎靡。
　　若玉早已痛至麻木虚脱，她费力地抬眸，看向头顶雪光莹亮的冰洞，秀美冷丽的眸光逐渐变得黯淡游离。最终，当最后一道蓝色幽芒敛去时，她微阖了双眸，右手缓缓放下垂至身侧。
　　“呵呵……”几声淡淡的轻笑自她唇际逸出。随后，一个完全不同于她的声音响起在雪洞里，低沉而又冷媚。
　　“等了多少年了……可算是等来这么一个勘勘受用的躯壳！”一道阴寒的掌风拂向那具晶石棺材，将那棺材连同里面装殓的遗体一并拍碎在洞壁上。
　　如云衣袂随她举动飘飞翻卷，随后又悠悠垂落于雪地上。她伸手拂去衣襟上沾染的雪霰，微垂的眼眸如夜色般深邃，眸心一点幽蓝随她眼波流转缓缓漾开，透出一丝诡异清魅的颜色。
　　“龙儿！快过来……”她看向不远处匍匐在地的应龙，丹唇微挑的浅弧折一弯笑痕。
　　那应龙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欣喜雀跃地腾空而起，扑扇着一双羽翼飞到她脚边，头颈昂扬着望向她，颀长的龙尾不住摇摆，拍打着洞壁上的冰雪“扑簌簌”直往下掉。
　　“好孩子……我睡了这么久，你一直陪着我是吧？师父呢？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她看着应龙的眼神如春水清风般温柔，春葱玉指抚摸着它头上的犄角，一下又一下。那应龙极为乖巧地将头靠在她掌心轻轻磨蹭，琉璃赤火般的双目看着眼前的女子，竟落下几滴泪来。
　　女子宠溺地拍了拍它的头，缓缓站起身来。她环顾四周，目光突然落在前方那具枯槁干尸上。她看着那干尸的背影，目光由最初的迟疑渐渐变得惊愕。她攥紧了双手，泛白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绝美的脸上泛起一抹细刃般痛楚的波澜。
　　她一步一步向那具干尸走去，整个身子都在微微轻颤。那应龙看着她的脸色，又看看那具干尸，不由得垂下了头低低哀鸣起来。
　　她走至干尸面前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这副嶙峋骨架，眸底刹那间透出一抹妖异的幽蓝，恰似深湖静水激起汹涌的急流，喷薄着滔天的恨意，随她不断坠落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冰寒的雪地里。
　　“师父！”她突然失声尖叫着扑向那具干尸，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师父，云浠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徒儿啊！徒儿不听您的劝告，铸下大错累及师父，您为何……您为何还要救我啊！”
　　她抱着那具干尸嚎啕大哭，声音凄厉哀恸。那应龙发出一声哀鸣飞至她身边，张口咬住她的衣角往外拉。
　　她恼怒得甩手挥掌，重重拍在应龙头部。应龙被她击中，身子猛地一震，嘴上却不松口，执意要将她拖离那干尸。
　　她看着应龙的举动，脸色忽地一沉，眼中透出寒戾如冰的杀意， “龙儿，师父的武功造诣已臻于化境，即便当年为了护住我的神魂，施展幽冥通灵阵损耗了真元。但是，能一掌便将他逼入死境的，又有几人？”
　　那应龙本是上古神兽，此时听到她发问，竟似听懂了一般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它唳叫了一声便向一处雪洞飞去。那女子微微蹙眉，幽冶的眸心骤然闪过惊电，曼妙的身影如云烟掠地，紧随着应龙向雪洞飞奔而去。
　　进入雪洞后，应龙便将那女子引至一张阔长的冰石矮桌旁。那桌子上除了一个石匣外，别无他物。应龙看着那个石匣，朝着女子低鸣了几声。那女子侧眸看了一眼石匣，探手拂去落在上面的一层厚厚冰雪，随后打开了匣子，取出里面的一封信笺。
　　她就着洞中晶莹的雪光，将那信笺浏览了一番，越往下看脸上神色越是阴晴难辨。末了，她将那信笺轻放在桌上，凤眸微阖喃喃道，“龙儿，岳师兄说，他与师父当年远赴梁国将我救出，回鬼泣谷的途中不断遇到梁国追兵攻击，师父更是为了护住我的神魂，被步燕一掌击中胸口受了重伤。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身体动用幽冥通灵阵，替我聚敛早已飞散四溢的魂魄，自己却……”
　　她说着，突然睁开了双眸，隔着雪光幽幽看向地上的应龙，眼中凄艳的水色波光莹亮，终是缓缓滑落下来。
　　应龙看着她落泪，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凑近她脚边轻蹭。她蹲下身子淡淡开口，又冷又媚的声音一如飘雪散落冰泉，有着奇寒彻骨的意味，“不过，岳师兄已经为师父报了仇。步氏一门尽诛，步燕和他那宝贝独子步霁，还被处以车裂极刑。呵呵呵呵……”
　　她一边说一边轻笑，美目中逐渐流露出近似疯狂的哀色，“可是这不够！杀了步燕和步霁又如何？能抵消商衍加诸于我的痛苦和伤害吗？能让我那苦命的孩儿重生吗？”
　　她蓦然抬头，幽蓝的眸心划过一道清亮的色泽，纠缠着错综复杂的恨意，她看着应龙道，“龙儿，替我守着师父的遗体，绝不可让任何人踏进鬼泣谷。我这便出谷去寻岳师兄……若不能杀了商衍，灭了梁国，我便枉为鬼谷真人的徒儿，此生再无颜面重返鬼泣谷！”
　　她话音刚落便旋身而起，柔若仙魅的身影转瞬间便飘飞至洞口，带起一片飞雪轻扬。她在洞口的那道瀑布前站定，右掌向前挥去，一道冰蓝色的清光倏忽闪现，穿透重重水雾破开一个可供一人穿行的口子。
　　她回首又望了一眼那具干尸，随后便飞身跃起，穿过瀑布水帘离开了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