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51、深谷应龙

　　若玉、褚让等一行人逃出涪泱行宫后，半刻都不敢停留，连夜疾行至蔓姝所指的深谷谷口。果然，那些从永年殿牢房中逃出来的祁国战俘都躲藏在谷口两侧的密林里。一见若玉和褚让赶到，所有祁军纷纷从密林中走出，向二人见礼。褚让虽伤势严重，好在都是皮肉伤并未深及脏腑。此时一见所剩无几的祁国军士，心中油然升起壮志未酬的悲怆之感。堂堂祁国兵马大将军，竟当着自己部下的面痛哭出声。
　　若玉由着他哭个尽兴，她知道褚让心中憋闷已久，先前一直强撑着未曾流露半分哀色，此时见到同胞悲从中来，自是无需再做掩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相比褚让，若玉倒像是所有眼泪都已经流干了一般，木然地看着他们抱头痛哭，也不加阻拦。
　　“长公主，对不住……属下……失态了!”褚让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过一场,只觉胸中憋闷瞬间涤荡一空，发热的头脑也同时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适才的举动极为不妥，连忙向若玉致歉。
　　若玉疲惫的摇了摇头，轻言道，“无事……大家都起来吧！咱们赶紧穿过这个山谷，早日回到祁国才是要紧！”
　　众将士听她如此说，神情皆是一震。他们随若玉南下征战已有小半年，涪泱一战原以为自己会葬身异国他乡，绝无可能重返故土。可如今，所有留存下来的人不仅逃离了行宫牢房，还有希望重回祁国，心中的激动和期盼自不必说。故而一听若玉的话，所有人纷纷起身，没受伤的搀扶着受伤的，能正常走动的拉扯着行动不便的。五百多号人排成整齐的两列纵队，在若玉的带领下往谷中走去。
　　待到行至深谷腹地，天光也渐渐明朗起来。若玉抬头向前望去，只见谷中薄雾弥漫，密林幽深。丝丝缕缕浅淡的天光透过树木的缝隙照射进来，随飘荡的雾气变幻出光影陆离，奇幻诡异的景象。
　　“这山谷人迹罕至，不知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大家小心戒备，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若玉抽出腰间的匕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出声预警身后的兵士。
　　“遵令！”众军士齐声应和，纷纷亮出随身兵刃，警惕地向前行进。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个深潭，深潭上方有一道瀑布，似银河自九天垂落。湍急的水流落在潭中，溅起无数飞扬跳跃的水花。若玉他们离得尚远，脸上身上都被溅湿了不少。
　　褚让躺在一张临时用树枝藤条编织的担架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潭水道，“长公主，咱们这么没命地奔走了一夜，眼下也没有申军追来。要不，就让大伙儿在这里歇个脚喘口气。您看如何？”
　　若玉略一思量，便点了点头道，“也好，稍微休息一下吧！”
　　众军士得她指令，纷纷原地坐下。他们被捕后就关进了永年殿的牢房里。这些时日下来，一个个蓬头垢面，身上全是血迹污垢，几个人若是凑在一起，那股刺鼻的腐臭味实在令人作呕。此时看到了这么一处潭水，大家都急不可待地走到潭边取水洗涤。
　　若玉翻开蔓姝为她准备的大布袋，发现里面除了干粮和水，还有一些金创药和绷带。她拿着这些药瓶和绷带，一时又红了眼眶。默默地低头不语了好久，直到李青来唤她才回过神来。
　　“长公主，这潭里有好多鱼。我们捉了几条上来烤熟了，您尝尝味道？”李青还是一副乐呵呵地样子，手里拿着两条串在树枝上的烤鱼递给若玉。
　　若玉摇了摇头道，“我不吃，你给那些伤员们吃吧……姑姑给的干粮不要都吃完，留一些。水囊里的水让大家都喝掉，稍后再灌一些潭水留着路上喝。”
　　说完，她转身拿起那些金创药和绷带，开始帮褚让和其他几个重伤的军士处理伤口。李青骚了搔头，本还想劝慰她几句，但终究还是未敢多嘴。只重重地叹了口气，便起身和其他几个军士一起，下水到潭里捕鱼。
　　这潭里的鱼儿周身银白的细鳞，肉质肥美且无细刺，经过了火烤便鲜香四溢，极为诱人。十几个原本在岸上休息的军士闻到了烤鱼的香味，按捺不住也一同下水捕鱼。一时间，潭边较浅的水域里站满了人，后面新加入的人站不下，好几个会游水的便直接跳进了潭里，直往中心的深水处游去。
　　李青看着四儿在潭中央扑腾了好半晌，一条鱼儿也没捞到，便打趣道，“你个旱鸭子去凑什么热闹！扑腾半晌都捞不到一条鱼，赶紧上岸吧，别鱼没吃到，自个儿反被鱼吃了！”
　　四儿原以为自己是申国人，深谙水性自然比那些北地的祁国人强了不少。可眼下不仅扑了满头满脸的水也没捞到鱼，还被李青奚落。他一时赌气道，“说谁是旱鸭子呢？你看我不捞条大鱼上来堵你的嘴！”
　　说完，他一个猛子扎进潭中，直往水深处潜去。李青看了嬉笑着摇头道，“罢了吧，你憋口气的功夫只够我打个屁！”
　　他此话一出，潭边捞鱼的祁国军士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天来，笼罩在大家心头挥之不去的亡国之痛、阶下之辱，都因这短暂的休憩和放松略略减轻了些。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放松了戒备休养生息时，那潜入潭中的四儿突然从水里钻了出来。他甫一露头便呛了几口水，还未等顺过气来便扯开了喉咙狂叫道，“潭里有蛇……大蛇！快逃啊！”
　　众人听了他的话，一时不明所以，纷纷向他身处的潭中央看去。此时正值旭日东升，万丈霞光洒落于水面，青碧色的潭水在微风轻拂下泛起澹澹波光。无数大大小小的鱼儿娇矫灵动地游嬉于水中，和着瀑布流泻而下的奔涌水势，勾勒出一幅壮美奇丽的景象。
　　“瞎扯淡！哪来的什么大蛇？！”一个离四儿最近的祁国军士抹了一把脸，一手提着一条刚刚捞上来的鱼儿，正打算转身往潭边游去。可他还没游出多远，便听到身后的四儿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回头看时，却见他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拖入了水中。
　　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漩涡正中水浪喷涌翻腾，一条巨大到令人咋舌的青蛇携着冲天的水柱自那漩涡中窜了出来。
　　那青蛇现身之时，众人只觉眼前顿时一暗，似乎天光都被它硕大的身躯遮蔽了一半。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青蛇已张开血盆大口，昂扬着蛇首，向岸上人多处扑去。
　　岸上休憩的众人均是受了伤行动不便的，此时异变突生，根本来不及逃跑。只是三四个弹指的功夫，那青蛇甩动着身躯在岸上一阵狂扫，几十名军士被它扫中，头破骨裂而死。剩下险险避开它攻击的人，纷纷惊叫着四处乱窜，慌乱中踩踏着同伴身躯避险的都不在少数。
　　若玉原本是坐在一块岩石上浣洗绷带，此时见潭中突现巨蛇，大惊之下霍然起身。她纵身几个起落奔至伤员聚集地，一把扯住一名胡乱逃窜的百夫长，厉声喝道，“慌什么，让大家躲到后面密林里，离潭水越远越好！”
　　那名百夫长一见若玉凛然的眼神，心神一凝，顿时冷静下来。他急急地应了诺，转身奔向人群逃逸处，口中尖啸声起，正是祁国军队中用来召集兵士到指定方位集合的口令。
　　那些原本四下逃窜的士兵听到了召集令，也不管是谁发出的，都凭着本能的反应向密林中奔去。若玉眼看幸存的人基本都已脱离了青蛇的攻击范围，便三两下奔至隐藏在一块巨石后的褚让身边。
　　褚让原本是靠在巨石上休憩的，青蛇现身时，一名兵士慌乱之下只来得及将他拖至巨石后面，自己就被青蛇扫中，压死在巨石上。褚让的双肩已被若玉用树枝牢牢绑住，挣扎了几次都动弹不动。他正心急如焚地要去找寻若玉，此时一见若玉跑来，立刻双目圆瞪，嘶哑着高喊道，“长公主，您怎么还不走？来找我作甚？这不是什么青蛇，这东西分明就是应龙啊！”
　　此言一出，若玉神色顿时一沉，她眉心紧蹙着看向那潭中的巨蛇。只见它在第一轮攻击后已退回潭中，此时只露出头部和小半截身躯，其余部分隐于潭水中不见其尾。若玉细看它的形态，却觉阳光下那青蛇周身鳞甲灿然，隐隐泛着青紫色的光芒，而它头部一对赤红色犄角，凹峭如龙，并非寻常蛇类。此时，那青蛇精赤如电的瞳仁缓缓扫过岸边物什，突然发现了躲在巨石后的若玉。
　　它一见到若玉，那双瞳仁竟似通灵一般微微怔愣，一抹讶异的神色在对上了若玉的眸光后更甚。它略略伏低了蛇首，半张的巨口中蛇信“嘶嘶”频吐，身躯缓缓扭动着靠向潭边。
　　若玉一见它靠近，立时心下大骇。应龙乃轩辕星之神，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并列为五星天官。司掌风雷雨电，为天下水神、河伯之主。这条巨蛇的身躯藏于水中，看不到它身上是否长有羽翼，但若真是应龙，那它必然可以振翼飞腾，攻击岸上任何一个它想攻击的目标。
　　若玉眼见那巨蛇离她与褚让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当下紧咬了皓齿，抽出腰间匕首就要从巨石后奔出。然而，她身边的褚让似是已明白了她的用意，伸臂一拦道，“长公主！”
　　若玉被他拦住去势，有些不悦，侧眸看向他道，“我去引开它……你快些带人离开这里。”
　　褚让闻言，一张脸霎时急得一阵白一阵红，他大声喝道，“公主说的是胡话！末将今日若不能护公主周全，来日地府见到义父，要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若玉听他提到“义父”二字，立时一个怔愣，脸上哀色徒生，眸底一片深浅不一的幽暗。
　　“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今日处境，必然会对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失望透顶吧！”若玉凄然一笑，突然伸手一推褚让，将他藏进山石后的灌木丛中，自己则起身朝着那应龙奔去。
　　然而，她才跑出两三步，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扯住了她的衣领向后甩去。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疾风般自她身侧飞旋而过，直奔向应龙所在的水潭。
　　“公主快跑！”褚让狂叫着冲向应龙，双臂伸展如鹰翼，将手臂上缠裹的树枝尖端狠狠扎进应龙前颈的皮肉里。
　　应龙未曾料到他会突然窜出，一时未有防备，被好几根树枝的尖端刺中，吃痛之余狂性大发，携着一股罡烈的劲风扑向褚让，一口将他咬住，狠狠甩了一下头便将他砸在一块岩石上。同时，它暴怒着飞身而起，裹挟着滔天的巨浪窜向空中。
　　铺天盖地的潭水扫向若玉站立的地方，她被巨浪从头到脚灌透，差点憋了气晕过去。还未等她睁开眼睛，却觉身子被什么东西缠裹住往高处而去。
　　“公主！”
　　“长公主！”
　　那些躲藏在林间的祁国军士眼见褚让被杀，本已惊骇得六神无主。此时又见那应龙卷住了若玉，直往高处的瀑布飞去，便纷纷跑出了林间，胡乱地从地上捡起石块、树枝，向应龙身上掷去。
　　可那应龙抓了若玉便不曾再理会其他人，只带着早已昏迷的若玉飞往深潭上方的瀑布，一头扎了进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