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5、祸起萧墙

　　梁国都城，大邺。
　　飘飞若絮的碎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大邺城里，金碧堂皇，巍峨恢宏的天清殿在碎玉琼花的层层覆盖下，变得一片皑皑皙皙，远远望去，犹如雪域冰宫。一盏盏绛纱宫灯在风雪中不住摇摆，曳动着烛火微明，影影绰绰，更令漆黑无垠的苍穹显得愈发深邃邈远。
　　大殿前面的雪地上，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上至妃嫔，下至宫女太监，都在幕天席地的风雪中瑟缩，一如秋风萧索时，噤声不鸣的蝉。
　　雪光莹亮，与夜空中高悬若明的一轮圆月交相辉映，映照在分列于宫人四周的武士们身穿的铠甲上，冰寒刺眼，杀意泠然。
　　“还是没人肯说吗？”
　　一名男子低沉暗哑的问语突然响起，仿若自那幽冥地府中遥遥传来，令那些跪于雪地里的身影颤抖不止，似乎光听这声音，就能令人神魂俱灭，百魄飞散。
　　梁国太子商梓肃，着一身铁甲战袍，悠闲的坐在摆放于众人面前的宽大龙椅上，双腿交叠，身子斜斜的侧靠在龙椅的扶手上。一双阴霾密布的眼徐徐扫视着众人，仿若暗夜里捕食的云豹，闪动着慑人的光芒。就在半个时辰里，太子肃已先后斩杀了五十多名内政大臣，就连三朝元老夏骞都被他绞杀于天清殿的殿门廊柱上。
　　“太子殿下！奴婢……奴婢知道您要的东西在哪里。”
　　一名跪于前排的艳妆女子，此时抬头说道。她妩媚绝伦的俏脸上，一双水漾明眸泪光闪烁，含羞带怯的看向商梓肃。
　　等接触到对方阴鸷的目光，女子便像受惊的小鹿般低垂了螓首，恭顺的跪伏于地，秋水流转的眸光侧掠，毫无意外的触到了面前男子脸上深沉的笑意。
　　“哦？怎么周婕妤倒是知道玉玺的下落？”商梓肃倾身向前，邪魅恣意的眸光将女子上下打量，好整以暇的等着她下面的话。
　　女子唇畔轻绽一丝浅笑，她侧首看向太子，娇声说道，“奴婢有幸，曾听大王说起过，这传国玉玺许是放在……”
　　“大胆周霓裳！谁允你在此胡乱言语？”一名跪于前排正中央的朱衣女子突然大声断喝，阻住了她即将说出的话。
　　那朱衣女子怒视着泫然欲泣的周霓裳，张口还欲出言，却见眼前一道白光如惊鸿幻影般斜飞而至，银光飞旋，寒气森然，她还未及反应，便觉颈间一凉，人也软软的歪倒在了地上。
　　“啊！娘娘……王后娘娘……”那些跪于雪地里的宫人看着朱衣女子倒下的身影，全都惊骇的大哭起来。一些尚还年幼的小宫女，大哭着抱紧同伴的身体，抖成一团。
　　梁王后仰面平躺在地，颈间一道红线赫然，喷涌如注的鲜血飞溅，立刻将她身下白雪染得殷红一片。她端庄秀美的脸上，一双明眸蕴满愤恨，直直盯着前面的男子，死不瞑目。在她身边，一柄飞刀斜插于地，刀柄上一枚红宝石光彩夺目，熠熠生辉，映衬得刀身上蜿蜒血迹越发触目惊心。
　　商梓肃看都不看地上的梁王后，只呵呵轻笑着对周霓裳说道，“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爱插嘴的女人，这夏雪晴当上王后还没几年，就仗着自己是夏骞的孙女，时不时的在我父王身边兴风作浪，动辄国法家法的训斥我……还是这样比较安静，不影响你我叙话，是也不是呢，周婕妤？”
　　周霓裳闻言，脸上一丝惧色稍纵即逝，她水色盈盈的眸光自梁王后的尸体上缓缓移开，抬头与男子对视，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所谓灯下未明，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传国玉玺既是如此重要珍贵的东西，常人大抵都会想着把它藏在极为隐秘的地方，而那些显而易见的地方却常常会被忽略。”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跪着的一众宫人，脸上略显踌躇之色。商梓肃见了，阴沉一笑，他懒散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踱步至周霓裳面前。
　　“婕妤真是玲珑剔透的人儿，如此跪着说话真是委屈婕妤了！”他弯下腰来，凑近周霓裳耳畔低声说道，暖热而又充满着挑逗意味的气息喷吐在她柔腻玉滑的颈项间，与女子清冶怡人的香气纠缠。
　　“殿下……”周霓裳娇吟一声，顺势倾倒在商梓肃的怀里。
　　“哈哈哈哈……”商梓肃大笑着抱起怀里的娇躯，在一众宫人或惊怒、或愤恨、或鄙夷的注视下，大踏步往天清殿走去。在他身后，几百名东宫禁卫手持□□迅速排开，将跪在雪地里的嫔妃与宫人团团围住。
　　“送他们上路吧！”天清殿里传来商梓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听到了他的指令，东宫禁卫们齐齐放箭，将地上跪着的人群射杀殆尽。
　　冷月如霜，雪霰纷扬，摇摆不定的烛火映照着宫人们濒死绝望的脸，也照亮了三棱箭矢上冰寒凛凛的微光。这些天清殿里服侍梁王的宫人们，还没来得及反抗与挣扎，便被纷落如蝗雨的箭矢扎成了漏筛。偶有几个拼死冲出包围圈的，都没跑几步就被赶上来的禁卫格杀。
　　羽箭破空，声声入耳，刀光剑影，划破苍穹。宫人们的惊恐惨叫伴着不断倒下的身影渐趋微弱，终至化为满地鲜血，凝固在冰冷的雪地上，如残梅零落，无望而又凄绝的艳色一路漫流成河，染红了天清殿前一地素白。

　　长夜将尽，天色微明，天清殿里数百盏琉璃金灯将殿阁照得亮如白昼。周霓裳领着商梓肃一路前行，穿过重重珠帘纱幔，来到最里间的一面朱红色幕帘前。
　　“殿下，传国玉玺就在龙床里侧，床栏后的暗格里。”周霓裳丹唇轻启，贴着商梓肃的脸颊柔声说道。她语音娇媚，婉转如莺啼，带着一股莫名的诱惑将商梓肃引向幕帘。
　　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商梓肃的眼中燃着炽热的光芒，脸色因激动而泛着红光。他气息急促的几步上前，挥手拂开那道厚重的幕帘冲了进去。
　　镶金嵌玉的龙床上，一个颓唐瘦削的老人奄奄一息的躺着，床前一盏残灯微照，模糊的映出老人灰败的脸色。他就是梁灵公，是梁国曾经至高无上的王，也是绵延两千里山川沃土，数十万兵甲车骑的主人。而现在，他却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死老人。
　　商梓肃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王，狠厉阴郁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怜悯的哀色。他上前一步跪在床前，伸出左手探向梁王的鼻端。过了一会儿，他收回了手，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凑近梁王耳畔轻声说道，
　　“父王，您为何还要硬撑着呢？‘碧血云珠’的毒性发作起来可是很不好受啊！更何况您都中毒三年了，毒性积蓄，穿肠烂肚，您的体内早就腐烂衰败得一塌糊涂，您何必还要逞强？”
　　周霓裳站在商梓肃身后，在听到了他的这番话时，如丝媚眼倏然微睁，眸心一点精光划过，闪动着摄人心魄的莹亮。她唇角微挑，缓缓的抬起了头，看向床上依然双目紧闭的梁王。
　　商梓肃也在观察着他父亲的神色，看到他面色死灰，未见任何情绪波动，便又继续说道，“父王，您不要怪儿子心狠手辣，谁让您那么偏袒三弟呢！三弟算什么东西？一个破落户家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就因为您的偏爱，竟然趾高气昂的爬到了我的头上！我……梁国的太子，先王后唯一的儿子，您三个儿子中血统最为高贵的人，竟然被一个贱人的儿子肆意嘲笑，您却坐视不理！......不，您根本就是希望看到我被他取而代之吧？让他夺走我的太子之位，将来再继承你的王位！”
　　商梓肃说着，突然狂躁愤怒起来，他从床前站起身，抖开手中的帛书，在梁王的脸上拼命挥舞着狂喊道，“你休想，休想……王位是我的，梁国也是我的，就连这个天下，将来也会是我的！你不是还只剩下一口气了吗？那你就留着这口气好好听清楚了！仲迟是我的人，是我让他在你每晚服用的参汤里掺了‘碧血云珠’。三年了，我等了整整快三年，才等到你毒性发作，才等到了今天！”
　　他叫喊着又扑到了梁王面前，双眼透着浓浓的恨意和煞气，咬牙切齿的说道，“九月飞雪，国之大丧……你的日子到头了，连老天爷都知道，咱们梁国该换主啦，你还提着这口气等谁呢？谁会来救你呢？二弟吗？那个痴傻得只知道成天追着宫人要糖水喝的废人，他会来救你？”
　　商梓肃轻轻的摇了摇头，装出一脸惋惜的样子说道，“三弟就更别说了，仲迟一句话，他竟然也会信以为真，独自一人去闯那云泷鬼山。真是个傻子啊！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闯过云泷山，倘若侥幸闯过了，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大邺。骁骑营将军秦默手下八百骑兵可正在幽水河畔等着他呢！”
　　商梓肃说着，脸上浮现出嗜血的危险气息。他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梁王，冷笑着站起身，大喇喇的踩上龙床，跨过锦被下梁王干瘦的身躯，走到里侧的床栏前。
　　“梅兰竹菊四君子，大王独爱兰花，玉玺应该就藏在绘有兰花的床栏暗格里。”周霓裳柔媚轻语，眼睛却仍然注视着梁王。
　　“周婕妤，等我登上了王位，该赏你什么才好呢？”商梓肃一边伸手在兰花图上按压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周霓裳说道。
　　“咔”一声轻响，图上的机关被触动，暗格打开了。商梓肃迫不及待的从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飞快的揭开盒盖，看到了里面一块用明黄色布巾覆盖着的方形物什。
　　“哈哈哈哈……”他发狂的大笑着，颤抖着双手将怀中的帛书平摊在床上，再仔仔细细的逐字审视一遍。
　　一阵风吹过，床前那盏摇曳不定的烛火突然熄灭，室内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商梓肃疑惑的抬头，正要吩咐周霓裳去取烛盏来，却觉得左肩一凉，似有什么东西刺透了他的肩胛。
　　他忍着剧痛回头，咫尺间，女子馥如兰麝的醉人体香漂浮在鼻端。还是那个娇媚的声音，还是那么婉转的轻言，但此时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商梓肃瞬间坠入地狱。
　　“大王，得手了！”晦暗无光的静夜里，周霓裳艳若桃李的俏脸上，千般柔媚百般娇怜的神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艳极冰冷的漠然和美目深处一点狠辣的杀意。
　　她缓缓的从商梓肃肩上抽出一支细长的桃花簪，浑若无事般的在他衣袖上拭干血迹，再优雅的插回自己高耸的云髻上。
　　“霓儿，扶我起来！”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响起，迎着周霓裳撩开的幕帘外明亮的灯光，原本奄奄一息，形同枯槁的梁灵公挣扎着直起了身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有时间继续填坑，回归写文的日子，努力把这个故事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