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49、美人心计

　　入夜时分，涪泱城内的官道上，一骑快马绝尘飞奔，卷起尘土飞扬掠过长街。马上一人身着火红云龙锁金甲，腰佩长剑臂挽长弓，正是申王茂衍练兵归来。
　　涪泱城门口的守卫一见到他的身影，立刻飞奔着将城门打开。茂衍策马疾驰，几乎是贴着洞开的城门缝隙进入涪泱，他身后一队左威卫兵士紧随其后，策动马匹鱼贯而入，动作整齐一致，声势震人。
　　茂衍来到行宫门前，身下的疾影还未停稳，他便已甩蹬下马，飞奔着冲进宫去。一众宫人眼见申王回来，纷纷低眉顺目跪伏于地，齐声高喊，“恭迎殿下回宫！”
　　茂衍随意将手一挥，一把扯下大氅丢给身后跟来的宫人。几名锦衣女官飞快地迎了上来，当先两人上前替他解开战甲，另外一人托着他的星沉剑，再有一名女官捧了一只青玉盆跪至他身前供他净手。
　　“玉公主怎样了？现下可还要紧？”茂衍冷着脸，极为严厉地问道。
　　几名女官闻言，立刻匍匐于地。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颤声回道，“回殿下的话，玉公主染病一事，静苑那边并没有半分消息透出。奴婢也是近日听到扫洒执事禀报，说是发现静苑里常有药渣倒出，这才将绿袖、红玉二人唤来问话。这二人起先还缄口不言，说公主一切安好，待逼得急了，才支支吾吾地说玉公主染了风寒之症，她们私下去找了司药局的掌班医女蔓姝姑姑，给公主诊治后服了药。眼下，玉公主应已无恙了。”
　　那女官一口气说完，微微抬眸去看茂衍的脸色。茂衍取了丝巾擦拭，听她说完，目光在她面上扫过，微微一笑道，“看来玉公主染病无人过问，应是本王的不对。本王出宫之前未曾吩咐过你们好好服侍玉公主，故而她在静苑的饮食起居，你们便不曾留意。是本王大意了，怪不得你们啊！”
　　那女官一听他的话，一张俏脸立刻煞白，她惊恐地抬头看向茂衍，抖着声哀求道，“殿下恕罪！殿下……是奴婢们的过错，奴婢们有眼无珠怠慢了玉公主。奴婢们失职，以后绝不敢了，必定尽心尽力服侍好玉公主。还请殿下宽恕！”
　　茂衍眉峰一挑，眸底浮起一抹冰寒的笑意。他低头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女官和宫奴，淡声道，“本王在这涪泱行宫久不居住，你们怕是忘了规矩。也罢，既然忘了就好好学学吧。来人呐！将这些不懂规矩的奴才送至威武营，让容赫好好教教她们吧！”
　　一众宫人闻言，立刻哀声一片，求饶的哭泣的当场昏死的，一片混乱。茂衍看着左威卫上来将人拖走，一甩袍襟转身，大步流星地直往静苑而去。
　　刚走进静苑便听得里间传来几声低低地轻咳，转过屏风向内望去，只见若玉身披紫貂狐裘，乌发顶部松松垮垮挽了个髻，斜插了一枝木兰簪，余下的头发以一条银色丝带随意束起披在肩上。远远望去，她因大病初愈而清寒的容色，在柔暖的烛光下显得越发不胜娇楚。
　　茂衍看着她的侧颜，只觉心下被重重一击，连心跳都似乎漏了两拍。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慢慢走近，生怕自己的举动惊扰了她。
　　若玉早已听到他脚步声，此时突然回首向他望去，沉静如水的脸上竟微微地漾起一丝涟漪，眼中光影沉浮，深深浅浅。一时间，茂衍看着她盈盈若水的眸光，几乎要溺了进去。
　　若玉垂眸看向案几上摆放的一套海棠花填金云龙茶具，轻声道，“前阵子闲来无事，便让绿袖教了我凤凰三点头的泡茶技艺。这几日练的熟了，倒还看得过去……他们说你爱喝陈茶，这一盏不若试试？”
　　说完，她素手微抬高提水壶，让水直泻而下。接着皓腕翻转，上下提拉注水，反复三次，让茶叶在水中翻动。她的手腕柔软，姿态娴雅，冲泡时水声三响三轻、水线三粗三细、水流三高三低，令人观之心旷神怡，极富美感。
　　茂衍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她眉也轻盈，眼也轻盈，那一低头一侧首的婉转，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他心下不由得一阵狂喜，走上前去将若玉轻拥在怀，低头轻嗅她颈间淡雅的香气，喃喃道，“玉儿，你总算对我有个好脸色了……你可知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
　　若玉由着他搂抱轻抚，寒玉般清冷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茂衍见她今夜竟然一反常态的柔顺，不由得欣慰道，“玉儿，你这几日生病也不告知与我，你可知我看到宫里来信有多焦急？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可是瘦了吗？”
　　若玉闻言眸色一沉，唇际却轻轻泛起一抹春水般柔软的浅笑，“殿下，我并非娇生惯养的娇气女子，不过是着了凉而已。经这一场病，我倒是想通了许多事情。”
　　她说着，侧首看向茂衍柔声道，“家国既已覆灭，我一个弱女子如浮萍飘絮，于这乱世又如何存活？与其终日以泪洗面，沉湎于无可挽回的过往，还不如就此放下执念，留在殿下身边，总好过乱世飘零，无依无靠地苟活吧！”
　　茂衍听她说完，脸上神色一震，随即便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玉儿，你果真是七巧玲珑心啊！本王先前还一直担心你走不出心魔，要与我执拗到底。却没想到，短短半个月，你自己竟已想明白。本王喜欢的女子果然非寻常人能比啊！”
　　若玉笑了笑低头不语，只探手执起茶盏，慢慢将盏中香茗饮尽。茂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手轻抚着她柔腻的手背，一手也端起面前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玉儿亲手冲泡的老君眉，茶汤鲜亮，香馥味浓，比之上等的美酒，更是醉人啊……”茂衍轻笑着凑近若玉，伸手抚上她洁白若雪的脸颊。
　　然而，约莫过了十个弹指的功夫，眼前静静端坐着如幽莲般清丽娇柔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起来。茂衍皱了皱眉，伸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口齿不清地含混道，“玉儿，这茶汤怎地如此浓酽……我竟有些犯困了。”
　　若玉侧首看他，眸底一抹幽冶的清光浮动，莹莹闪烁着媚恣勾魂的艳色。
　　“是吗？那殿下不若好好休息，玉儿陪着您，如何？”她轻轻抬手将茂衍推倒在地毡上，语气轻缓如呓语。
　　茂衍呵呵轻笑着躺在地上，双臂伸展，微合了双目道，“甚好……有玉儿陪着，甚好！”
　　他说着，语音渐渐低了下去，不久便陷入沉沉的昏睡中。若玉看着他，脸上憎恨鄙夷的神色终于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她拔下头上的木兰簪，正要将簪尖对准茂衍的咽喉刺进去，却听得云水花屏后传来一声惊呼。
　　若玉惶急抬头，只见红玉抖着手摔碎了一个琉璃果盆，一粒粒圆润饱满的果子滚了满地。她惊惧莫名地看着若玉和她手中的簪子，又看了看地上昏睡的茂衍，突然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飞快地转身向门口跑去。
　　若玉见她要出去报信，脸上神色一滞，略一迟疑便飞身向前掠去。同时，手中木兰簪轻影一闪，深深地扎进红玉的后心。
　　红玉惊叫着向前扑倒，重重地撞在门上。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突觉颈间一凉，回头看去，却是若玉手持一柄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此时，绿袖在外面听到异响也跑了进来，一见眼前的景象，一双秀目圆瞪，丹唇半开半合，竟骇得说不出话来。红玉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她自知命不久矣，又见若玉冷冷地看着绿袖，眼底杀意迸现。当下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若玉的脚踝，尖声疾呼道，“姐姐快跑，公主要杀殿下，快去喊人护驾！”
　　若玉闻言，眸底寒光闪现，她冷冷看向脚下的红玉，手起刀落割向她咽喉。红玉闷哼了一声，含泪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若玉，软软地伏在她脚边没了生气。她喉间鲜血喷涌，不多时便将若玉的双足和裙摆染红。若玉一身血污，清丽的眉目欺霜赛雪，近乎冰寒的眸光充斥着杀戮的恨意，缓缓走向绿袖。
　　如此神色，如此凝视，绿袖几疑眼前女子是玄女精魂所化，踏一地幽冥寒光向她走来。她一时间呆立当场，两条腿虚软如棉几乎无法动弹。她知道自己要跑出去唤人，知道自己要赶紧逃离此处。然而，她一对上若玉寒意泠泠的清肆凤眸，竟惊惧得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走至面前，冷冷语声响起在耳畔。
　　“对不住！今夜是我唯一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们两个……必须死！”
　　若玉话音刚落，手中匕首飞速上挑，斜斜割开绿袖咽喉。绿袖双手捂着鲜血喷涌的咽喉连连后退，眼睁睁看着若玉转身走向桌案，拿起一盏烛台飞快地点燃了纱帘床幔。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早已涣散的眸光注视着若玉放火烧了暖阁，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绿袖伏在地上，拼死挪动着身躯移到门口，她颤抖着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最大的琉璃片，用最后一点力气奋力向院中扔去。
　　“噼啪！”一声脆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院外一队值守的左威卫兵士闻声推开院门，一眼看到绿袖浑身浴血，拼死抬起头对他们说出一句唇语：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