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48、绝处逢生

　　涪泱行宫，静苑。
　　一名身穿红衣，腰系玉带的女官，急匆匆走在曲折蜿蜒的□□上，她身后跟着一名中年女子，手里提着一只药箱，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步子，直往静苑深处的暖阁而去。
　　“蔓姝姑姑快些走！这位玉公主可是未来的申王妃，她这风寒之症若是不及早治愈，殿下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当不起！”那女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连连催促道。
　　那女子擦了擦微微汗湿的额角，对着女官轻笑道，“红玉姑娘莫要心急。等婢子见了玉公主，请了脉开好方子，喝几剂汤药便没事了。”
　　那名唤红玉的女官听了她的话，纤眉微蹙，不以为然地道，“姑姑说的轻巧......玉公主昨儿个晚上还好好的，可今早起身时，差点就厥过去。绿袖姐姐去摸了公主的额头，哎！滚烫滚烫的，吓煞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跑几步去开了暖阁的门，将医女蔓姝带了进去。阁内重帷影深，只有几缕微弱的日光投射进来，衬得殿内侍立的几名青衣宫女恍若剪影般极不真实。
　　蔓姝随着红玉走进内殿，只见在一顶烟萝纱帐遮掩后的凤榻上，依稀隐现一个女子玲珑婉约的身影。一名青衣女官站在榻前，正将铜盆中的湿巾拧干。她听到脚步声连忙回头，一见红玉领了蔓姝走来，脸色忧色渐缓，微笑着迎了上去。
　　“姑姑可算是来了，绿袖都快要急死了......公主一直昏睡着，您快些去看看吧！”青衣女官拉着蔓姝的手，将她带至凤榻前。随后，她与红玉一左一右撩开了纱帐。
　　蔓姝低头俯视床上的若玉，只见她额上细密的汗珠不断沁出，苍白失血的双唇微微翕动，紧锁的眉头和急促短浅的呼吸，显示了她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蔓姝弯腰在她面前跪下，将她皓白的玉腕翻转向上，右手三指搭了她的脉搏，开始诊脉。
　　红玉轻轻拉了绿袖的衣角，以眼神示意她离开凤榻。绿袖看一眼蔓姝，又看了看红玉的神色，便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到了外间。
　　红玉拉着绿袖的手，走到一方云水花屏后，悄声道，“绿袖姐姐，玉公主不让我们禀告殿下，只让我去司药局找了医女来诊治。您说，公主的病要不要紧？若是在殿下回宫之前，蔓姝姑姑治不好公主的病。那......那我们......”
　　绿袖闻言，伸手掩住了红玉的唇，轻声道，“莫要胡思乱想……公主不会有事的。蔓姝姑姑医术了得，必能治好公主的病。”
　　红玉看着绿袖笃定的神色，凝眸细想了想道，“也是，公主昨晚沐浴，不肯让你我进去服侍，又在浴池里呆了很久。想来是染了风寒才会发热，应该不会是什么棘手的病症。”
　　绿袖握着她的手点头道，“正是，妹妹，你且记住，这位玉公主不日就要嫁与殿下为妃。你我二人若是尽心尽力服侍公主，日后必有机会离开涪泱行宫去王都。到那个时候，服侍申王妃，哦，不对！是申王后，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红玉听了她的话，脸上忧色立时一扫而空，她笑意盈盈地凑近了绿袖道，“姐姐，我明白了。要想让公主答应带我们前往王都，现下就要好好听从公主的指令。她要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她不让咱们告诉殿下，那咱们就只字不提，尽心服侍她便是了！”
　　绿袖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便拉着她一同走了出去。二人来到凤榻边，却见若玉已经醒了过来。她秀眸微张，眉宇间细微的蹙痕令她看起来极为疲惫。
　　“蔓姝姑姑，公主情况如何？这烧能尽快退下来吗？”红玉看着低头整理针灸包的蔓姝，轻声问道。
　　蔓姝听她问话，抬头恭顺地答道，“不妨事，公主只是身子虚乏，兼之染了风寒……两位姑娘不必担心，待婢子为公主用一次艾灸，再服几贴汤药温散寒邪，过几日就无事了。”
　　绿袖闻言，含笑道，“既如此，那便请姑姑快些为公主开方吧！”
　　蔓姝点了点头，转身来到一张雕花茶案边，取了纸笔细细写好了药方交给绿袖。
　　此时，一直躺着未曾开口的若玉突然冷冷道，“你们太吵了，搅得我不得清静……都出去！”
　　三人闻言齐齐跪下身去，一时面面相觑不敢开口说话。若玉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清寒的眸光一一扫过面前跪伏于地的三人，最终停留在中间的蔓姝身上。
　　“你是谁？”她看着蔓姝，脸色微凝地道。
　　蔓姝抬头，柔和温顺的目光直直迎上若玉的审视。只一瞬，便轻缓地回道，“回公主的话，婢子是司药局的掌班医女，蔓姝。”
　　若玉纤眉微挑，眸底闪过一丝清亮的光芒，但脸上神色却未见任何波动。她顿了顿，淡声说道，“适才你说，要为我用艾灸驱寒？”
　　“正是！公主体质偏于阳虚，如今抱恙是因外感风寒，寒邪侵袭所致。用艾灸再配以汤药，婢子以为不出七日便可痊愈。”蔓姝低着头，轻柔地说着。
　　若玉凝眸端详着她，略一沉吟便道，“好！你为我治疗可以，但旁人都退出去。我不想见到那么多人在我面前晃荡！”
　　绿袖与红玉闻言，双双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是怕若玉发作起来不好收拾，她二人几乎同时应道，“奴婢遵命！”
　　说完，二人起身垂首向后退去，离开暖阁时还顺带把其他侍立的宫人都遣退了。
　　蔓姝等到众人都离开了暖阁，便上前两步向着若玉跪拜道，“婢子蔓姝，参见长公主！”
　　若玉微微轻咳了几声，摇了摇头说道，“哪里还有什么长公主……你快起来说话。”
　　蔓姝应了诺，站起身来扶若玉重新躺下。她探手试了试若玉的额角，轻声说道，“长公主莫怪……婢子供职于司药局，平日里并没有机会得见长公主，出此下策害公主伤身，婢子罪该万死！”
　　说着，她又重重跪在若玉面前。若玉连忙将她扶起道，“姑姑切莫如此。眼下时间紧迫，宫里耳目也多，你且说说看，要如何做才能逃出去？还有，褚让他们该怎么营救？”
　　蔓姝微微一笑，缓声道，“长公主有所不知，当年先王后自祁国远嫁而来，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的风采令人折服。婢子有幸，曾随师父为先王后诊治过几次。先王后待宫人们极为和善，从不随意呵斥惩戒宫人。那些随她一同来到申国的祁人自不必说，就是我们这些申国人，如今依然感念先王后恩泽的，亦不在少数。”
　　若玉听她如此说，不仅叹了口气道，“是了，王姑当年还在祁国时，我尚年幼。母后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王姑见母后无暇照料我，便将我接去她宫里，亲自教导照顾。她是个极温柔和善的人，只是后来祁申联姻，她嫁与申王为后，从此离开故国再未能得见。”
　　若玉说着，回想起当年在若莹身边撒娇戏耍的往事，不禁泪流满面。蔓姝看她忆起伤心往事，连忙劝慰道，“长公主切莫伤心！眼下养好身子逃出行宫才最要紧。婢子已暗中联络了好些故人，大家都愿为救公主和褚将军赴汤蹈火。”
　　说到这儿，蔓姝回望了一眼紧闭的阁门，飞快地自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若玉。
　　“长公主，这瓶子里装的是迷药，您只需将它撒在茶水里，借机让大王喝下。待大王昏迷以后，您就放火烧了暖阁，到时候行宫走水，大王陷于火海，宫人们自会急着救火，不会留意您的行踪。褚将军那边有李青带人接应。涪泱行宫的守卫不多，到时候倘若救火人手不足，永年殿的守军也会赶来相助。涪泱水战后，抓来的祁军战俘本就身穿申军的军服，要是混入救火的守军中间再趁机离开，应是没有太大困难。”
　　若玉听她说完，只觉浑身血液上涌，就连头皮都有些微微发麻。她本已是万念俱灰，抱着必死的决心熬过每一天。怎料在这涪泱行宫里，竟然还留有当年王姑的一些旧人。她只觉上天突然给了她一条生路，让她在绝境中窥见一线天光。于是，她探手接过那个瓷瓶，郑重的塞进袖袋中。
　　“姑姑放心，我且将养些时日，待体力恢复了，自会找机会给茂衍下药。”
　　蔓姝将她看住，想了想道，“公主的身子调养七日便应无碍……那婢子就与公主约定，七日后的午夜便一起行动，到时公主逃出暖阁后只需向北直行，我与李青会将褚将军他们带至行宫北门。北门的守卫曾受过我的恩惠，他会为我们开门，公主您就可以带着人连夜逃出涪泱去了。”
　　若玉点了点头，轻叹道，“天无绝人之路……若是我能逃出涪泱，便是上天对我祁国还有所眷顾。他日重回故土重建故国之时，我必会设法将姑姑和李青接来祁国，奉为上宾。”
　　蔓姝听她如此说，不由得黯然一笑。她上前握住若玉的手，垂下眼睑轻声道，“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先王后对婢子有救命之恩，婢子一直感念在心，只苦于无缘相报。如今先王后的故国遭此劫难，至亲之人又落于虎狼之手。婢子若能救出长公主，他日九泉之下见到了先王后，婢子不知该有多欢喜呢！”
　　若玉深深将她打量。良久，她翻身下床跪至蔓姝面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两行清泪涔涔流下，濡湿了蔓姝的衣领。蔓姝略一怔愣，但很快便伸出双臂回抱住若玉不断轻颤的身子。她抬眼看向窗外，对着不断漂浮变幻的流云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