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46、扑朔迷离

　　百里逍遥冒着风雨踏上渡月津口的那艘船，他低头看向船舱，只见一名船夫打扮的老头正躺在舱内打盹。那人穿着蓑衣，头上的斗笠低低地压着，遮盖住了他大半张脸。
　　“船家，我要去却让城，能搭你的船吗？”百里逍遥朗声问道。
　　那躺在舱内的船夫听到他的喊话，一骨碌爬起，摘下斗笠快步走至他面前道，“客官，您要去却让城，找小老儿便是。小老儿这艘船可不比那些乌蓬小船，不仅船速快坐着也舒坦，只不过……”
　　那船夫伸出三根手指在百里逍遥面前一晃，嘿嘿笑着继续道，“渡费自然也不比别家……三两银子送您过江，客官可使得？”
　　百里逍遥看着他，一声轻笑道，“无妨。只要能赶得及进城，渡费你起个价便是。”
　　那船夫一听他的话，立刻哈哈笑着道，“客官哪里话……三两银子过江，童叟无欺！”
　　说完，那船夫侧身一让，将百里逍遥请进船舱。百里逍遥对他略一颔首，俯身走了进去。这艘渡船确实宽敞，舱内装饰比之普通渡船豪华了不少。乌漆油木的地板擦得光亮，其上安置了八张精席雅座，每张雅座上皆放置了茶盏杯碟并各式精致糕点。
　　百里逍遥环顾四周，挑了最里面的位子坐下。那船夫为他点亮了桌上的烛盏，又为他沏好了热茶。
　　“客官，您且用些茶水糕点，小老儿这就开船了。您打个盹稍作休息，待到了却让城，小老儿进舱唤您可好？”船夫对着百里逍遥拱了拱手问道。
　　百里逍遥端起手中茶盏，扬眉道，“不必了，我坐着休息片刻即可。”
　　“好嘞！客官您歇着。咱们这就出发，小老儿保管您顺利入城。”那船夫说完，对百里逍遥施了个礼便转身走出了船舱。
　　很快地，这艘渡船便乘风破浪向东驶去。百里逍遥坐在舱内，阖目调息，他以道家内功心法运转周身真气，静思息虑，神不外驰。如此打坐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收敛内息，百脉调匀，真气汇聚归于丹田。
　　他起身推开窗户，发现渡船已开至江心，极目处寒雨连江，千里烟波茫茫。阵阵江风拂面，极冷却又极舒爽。远处，却让城灯火辉煌，一派熙熙攘攘繁华绚丽的景象。百里逍遥看着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王都，所有往事一股脑儿浮上了心头。隔了绵密的雨雾，他脸上舒朗的神色渐渐变得深暗，眸底一刃寒光似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客官，可需给您添些热茶？”船夫走进船舱，看着百里逍遥殷勤地问道。
　　“不必了。”百里逍遥转身走回座位，盘膝坐下。
　　“这怎么行……客官您是贵客，若是小老儿招待不周，主人可是要责罚的。”那船夫看向百里逍遥，脸上神色瞬时变得极为古怪，唇角一丝淡笑隐隐透着诡异。
　　百里逍遥闻言，眸底清光一漾，冷然看着那船夫道，“此话怎讲？你主人是谁？”
　　船夫微微一笑，轻缓地道，“主人名讳，岂是小老儿能随意提起的。百里公子无需担忧，主人吩咐要将您好生安置，小老儿自然不敢怠慢。您不若好好睡一觉，待得醒来，一切自然尘埃落定。”
　　百里逍遥听他说完，冷冷一笑，袖底云澜剑落入掌中。可他正要提剑攻向那船夫，却突觉脚下虚浮，浑身酸软无力。
　　“你……你给我下了药！”百里逍遥勉力靠着座椅，一时间浑身冷汗直冒，眼前景物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不，给公子下药的可不是小老儿，是那店小二。”船夫看着百里逍遥缓缓滑倒在地，极为恭敬地答道。
　　“那些菜蔬……不对，菜蔬并没有做过手脚。是酒……但我没有喝酒！”百里逍遥忍着一波又一波袭来的晕眩，极力保持清醒地道。
　　“公子确实没喝……但您闻了味道不是？曼珠沙华无需入口，其香迷人，闻之沉醉。”
　　“曼珠沙华……西域乌桑……你是乌桑影卫！”百里逍遥强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紧咬着牙关说道。
　　那船夫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垂首，看着百里逍遥缓缓闭上了双眼，陷入昏睡。

　　却让城，云阳宫。
　　风雨如晦，冷风萧萧。云阳宫大殿的门被一阵狂风吹开，殿内云纱重帷随风飞扬，拂过一盏盏金莲宫灯隐约闪烁。穿过丹阑金楹的大殿直到寝宫深处，一池温泉出现在眼前。泉边分置八个硕大香鼎，镂空雕花的鼎身里不断有香烟溢出，与温泉水雾交融，在明晃晃的灯火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影。
　　奚王浸泡在泉中，微闭了双眼吐纳养神。俪夫人身穿丝锦长袍，赤着一双玲珑玉足跪在他身后，纤长的十指在他肩上轻轻揉捏。
　　“大王，您这肩痛可好些了？”俪夫人凑近奚王耳畔，呵气如兰地娇声道。
　　奚王微侧了头，极为满足地长舒了口气，“好多了……有爱妃这般精心服侍，本王通体舒坦！”
　　俪夫人闻言柔媚一笑。她一边伸手将奚王濡湿的发髻打散，一边唤来了莲影道，“时辰到了，去将大王的仙丹拿来吧！”
　　莲影垂首应了诺，缓步转过一道羊脂玉屏风，自俪夫人的妆台上取过一只檀木八角匣，双手捧着走至俪夫人身边。
　　俪夫人接过那八角匣，打开盖子取出一枚珍珠大小的红色丸药，送至奚王嘴边。
　　“大王，这是仙师专门为您炼制的玄元丹，久服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奚王本已被她揉捏得昏昏欲睡，此刻一听她说起玄元丹，浑浊耷拉的双眼瞬间有精光闪过。他伸手取过那枚丹药，一把塞进嘴里喃喃道，“甚好甚好……本王服了仙师的玄元丹，身子骨越发轻健了。爱妃，你从瀛洲请来的这位仙师，果然仙术了得啊！”
　　俪夫人伸臂环住奚王的脖颈，娇嗔道，“那是自然……涟儿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仙师请来的呢！”
　　“呵呵呵呵……本王知道，我的涟儿最是贴心。前阵子让内侍监送去你宫中的东西，可还喜欢？”奚王轻抚着俪夫人娇嫩的脸颊，柔声问道。
　　“喜欢……大王的赏赐，涟儿样样都喜欢！”俪夫人将脸颊贴在奚王脖颈上轻轻磨蹭。一阵清渺的木兰香气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熨帖着奚王微微发烫的身躯，令他不由得一阵轻颤。
　　他伸手揽过俪夫人香肩，正要低头吻下去，却觉鼻间一阵温热，睁眼细看时，只见滴滴答答的鲜血不断落在俪夫人肩上。
　　“嗯？”奚王一惊，抬头看向妙目低垂的俪夫人，疑惑道，“涟儿，你这是……”
　　俪夫人闻言，眸光微抬看向奚王。却在见到他的面容时，大惊失色地尖叫起来，“啊……啊……大王……大王您……”
　　俪夫人翻身滚落在池边，浑身如筛糠般颤抖不已。她像见了鬼一般捂住自己的脸，惊恐莫名地透过指缝看向奚王。
　　明亮如炽的灯火下，奚王的脸上一片乌青仿若鬼面，他的眼睛、鼻腔、唇角不断地有汩汩鲜血流出，滴落在温泉中。
　　莲影听到俪夫人惊呼，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她一见奚王的模样，立刻失声尖叫起来，“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随后，她竟不顾瘫倒在地上的俪夫人，一径跌跌撞撞地跑向宫门，奔了出去。
　　很快，内侍监值守的宫人便潮水般涌入内殿，首领袁鑫疾步奔至温泉池边，却见奚王仰面躺在池边的阶沿上，旁边滚落了一只檀木八角匣。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一层可怖的乌青色，双手指甲黑漆如墨，双目圆瞪七窍流血，早已死透了。
　　“大王！”袁鑫见状，惊骇得七魂飞了六魄。他转眼看见池边早已瘫软成泥的俪夫人，厉声喝道，“俪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如实招来！”
　　俪夫人本已吓得说不出话，此时又听到袁鑫声色俱厉地逼问，恐惧惊慌得无以复加，瞬时一口气提不上来，一言不发地晕了过去。
　　袁鑫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扯起，重重一掌挥在她脸上。俪夫人受此重创徒然惊醒，可一眼看见奚王的尸体，便放声大哭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俪夫人一边尖声哭叫，一边奋力挣脱袁鑫的禁锢。
　　跪在不远处的莲影见主子被打，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了袁鑫的脚踝哭喊道，“袁大人息怒！大王是服用了仙师炼制的玄元丹才出事的。这玄元丹……玄元丹是侯爷从瀛洲请回来的仙师炼制的。大王已经服用了三个月了，直说这丹药受用，身子骨舒坦。哪成想…..哪成想今夜服下去后竟然会如此啊！”
　　俪夫人胆战心惊地听她说完，一张血泪模糊的脸上已无半点人色。她死死瞪着一双泪眼看向莲影，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点声音，“莲影你……你在说什么？仙师明明是我请来的，兄长他毫不知情，你……你怎可信口雌黄，胡乱说话？！”
　　莲影看都不看俪夫人一眼，只对着袁鑫连连叩拜，哭着说道，“夫人，事已至此，您就不要再为侯爷遮掩了……袁大人，莲影所言句句属实，那位仙师的丹药都是侯爷派管家韩庭送进宫的，每次都是我去取。我听韩庭说过，玄元丹异常珍贵，每次仙师炼好的丹药都是侯爷亲自保管，放置在书房的珍珑阁内。您若不信，可以即刻派人去搜！”
　　袁鑫冷冷看着这跪倒在地的主仆二人，狠狠一脚踢倒了莲影。他一边喝令宫人清理奚王尸体，将俪夫人与莲影拘押起来；一边封锁奚王暴毙的消息，并吩咐亲随赶往相府请喻相爷进宫。
　　随后，他挑选了内侍监百余名高手，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夜赶往定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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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断了一条手臂的袁大人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统领内侍监。其实就是我犯懒，不想再新编一个内侍监统领的名字，于是决定让身残志坚的袁大人继续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