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45、寒雨津渡

　　奚国，渡月津。
　　细雨飘摇，如丝如芒，随风潜入津口边的一处酒肆，将悬挂在竹篱笆外的酒招打湿，黏腻腻地缠裹在木杆上。店小二撑了一把油伞，提着一只竹编食篮，顶着风雨从店内走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门前泥泞不堪的院子，来到一艘停泊在津口处的渡船边。
　　他透过细密如织的雨幕，眯着眼看向那渡船上低垂的竹帘，高声叫道，“哎，客官，您要的酒菜拿来了，是要给您送上船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点白光自那竹帘里飞窜出来，直直地落在他脚边。店小二低头一看，见那白光竟是一枚银锭，一时喜笑颜开，急忙俯身捡了起来。他刚要用嘴去咬，却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就放在那里……吩咐你的事，可记住了？”
　　店小二一个怔愣，随即哈腰点头道，“记得记得......待会儿若是见到那画像上的人，必定要把他引到您老的船上。”
　　他说完，便拿着那枚银锭，喜滋滋地跑回酒肆去了。
　　店小二回到酒肆，取过抹布开始擦桌子。今日店主回乡办事，留他一人守店。本来看这绵绵细雨下个不停，要来渡月津摆渡的人不会有几个，他原还想着挣不了几个银子。哪知刚过了晌午，江面上便遥遥来了一艘船。这艘船极为敞阔，比之常年在渡月津摆渡的那些乌篷船，不止大了数倍。小二看着那艘船很是新鲜。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为新鲜了。
　　他看着那艘船上下来了一位身穿黑色披风，头戴斗笠的人。这人先是在那几艘停泊在津口处的渡船上转了一圈。那些渡船不知怎地，竟然都先后离去，只留那艘大船独自在津口处沉浮。后来，那神秘的黑衣人又走进了酒肆，拿出一张画像递给他，让他记住画像上男子的模样，并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瓷瓶，让他将里面的东西加在那男子的酒菜里。
　　店小二摸了摸腰间，那瓷瓶硬硬的还在。随后他又摸出那枚银锭，放在手心里反复端详。他笑眯眯地砸吧着嘴，想着等过几日去了镇上，必要到布庄给媳妇扯几匹上好的布料，裁几身簇新的衣裳。
　　他自美美地想着，忽然门口传来两下轻轻的扣门声，一个清亮淡雅的声音道，“店家，可有酒菜？”
　　店小二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身穿水蓝色劲装，金冠束发，腰悬竹笛，正站在细雨斜飞的店门口向他看来。
　　店小二一见他的样貌，脸上闪过一瞬凝滞，旋即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客官，您快里面请……您看这雨下的没完没了的，快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店小二将那男子引到靠窗的一处座位，殷勤的擦桌抹凳招呼他坐下来。
　　“店家，我急着赶路，不拘什么酒菜，但凡店里有的，你帮我挑些清淡可口的拿来便是。”那男子将两块碎银放在桌上，看着店小二淡笑着说道。
　　店小二拿起碎银，乐呵呵地答应着去置办酒菜。
　　那男子独自一人端坐在窗前，看着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势，眼底渐渐浮起一抹深思的情绪。他出神的想了一会儿，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
　　此时正好那店小二端了酒菜过来，与那男子目光一触，竟不敢正视，只是手脚麻利地将酒水菜蔬一样样放置在桌上。
　　“客官，这些菜蔬都是小的今儿赶早集去镇上置办的，虽无甚出奇，但却是新鲜的紧。还有这酒，是咱这店里自酿的，口味清淡绵柔，只要两杯下肚，保管让您通体舒坦！”
　　那店小二笑嘻嘻地向那男子指点着桌上的酒菜。那男子看了一眼上桌的菜蔬，略一颔首道，“甚好……你先去忙吧！”
　　店小二闻言，连连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一溜烟地进了后厨。那男子拿过酒壶，将面前的空碗倒满，端起来凑近了细看。却见碗中酒色清冽，气味清淡，闻起来似有兰芝的馥郁，倒确实是好酒。然而，他只是看了看这清酒，就将其放置在了桌角。随后举起筷箸，将桌上几样菜蔬一一挑了些许尝尝。
　　那店小二躲在后厨，透过布帘子间的缝隙往外瞧，见到那男子并没有喝酒，心下便有些焦急。再想了想，便又开始懊恼自己蠢笨，没在那些菜蔬里下料。他正搓着手想补救的法子，却听到那男子在外间唤他。
　　“店家，你在吗？”
　　店小二因心中有鬼，听到他的喊声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汗湿的双手，垂着头走出了后厨。
　　“客官，您还有何吩咐？”店小二笑嘻嘻地看着那男子，讨好的问道。
　　那男子修眸一抬，轻笑着说道，“店家，我问你，从这儿到却让城还要几个时辰？”
　　店小二闻言，将手中抹布一甩，搭在肩头说道，“客官，咱们这个地方叫渡月津，外乡人想上王都的，从渡月津坐船，顶多两三个时辰便能到却让城了。”
　　那男子闻言，转头看向外面烟雨迷蒙的渡口，略为疑惑地道，“如此说来，这渡月津因是极为繁忙热闹的渡口。怎地却只有一艘渡船停泊？”
　　那店小二听了目光微微一沉，脸上闪过一丝慌张错乱的神情。然而，那男子只是看着外面的风雨，倒不曾留意他异样的神色。
　　“回爷的话，眼下临近年关，定安侯爷为确保王都安全无虞，早在半个月前便下了宵禁令。过了酉时，却让城所有城门全部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所以您看，大家伙儿不都赶着时辰走了吗。不过，爷要是这会儿想进城倒也使得。您看那渡口边停的船，早先很多人要摆渡都没用那艘船，只因为那船家说了，他的船速度快坐着舒坦，渡费自然比别家高很多。大家伙儿坐不起。所以一大早停在渡月津口的船全走了，就只剩这一艘了。”
　　店小二顿了顿，觑眼看了看那男子的神色，试探着问道，“爷要是舍得花银子，坐那艘船保管赶得及进城呢。”
　　那男子听他说完，眉峰轻挑，看着暮色四合下已然模糊不清的渡船，眼底满是一片深思的痕迹。
　　少顷，他轻叹了口气道，“也罢，就坐那艘吧。”
　　说完便一掠袍襟，顶着风雨出了门，快步往那艘渡船而去。
　　店小二看着他上了船，暗暗舒了口气，转身去关了店门，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他哼着小曲儿，满心欢喜地干着活儿，突觉左胸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一道剑锋直直地穿过他的胸膛，一人如鬼魅般靠近他身侧，低哑着声道，“做得很好……辛苦了，好好歇息吧！”
　　那人说完，便将剑锋抽离他体内。一股热血喷薄而出，飞溅在桌面上。店小二忍着剧痛缓缓转身，只见身后那人一身黑衣，布巾蒙面，一双森寒阴郁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你……你是……”店小二死瞪着一双濒死的眼，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你事情办的很好，我便让你死个明白……我叫冷无极，你今日下了地府，自可向阎王老子告状去，看看枉死簿上还有多少人与你一般，死在我冷某人的剑下。”
　　说完，他推了一把店小二强自硬撑的身体，看着他软软的倒在地上再没了气息，便将染血的剑锋抵在他袖管上，慢慢擦拭干净。末了，他收剑入鞘走至窗前，看着远处已渐渐驶离渡口的船只，冷冷地轻笑起来。
　　一只轻巧的机关鸟嗡嗡轻鸣着落在窗棱上，冷无极侧首看了一眼，在那机关鸟的腹部轻轻一按，只听一声微弱的机括轻响，那机关鸟腹部打开，从里面落下一卷食指长的信笺。
　　冷无极打开信笺快速浏览了一遍，便将那薄薄的纸片凑近烛盏燃成灰烬。他微微垂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先生……咱们终于可以再见面了。一别经年，无极甚是想念啊！”他说着，慢慢挽起自己的左袖，伸手抚过小臂上的黑龙图腾刺青，极轻极缓地说道。
　　“日暮秋节至，枯黄花叶衰。蝉鸣不复闻，何时可西归？”冷无极看着自己臂上的图腾刺青，喃喃低诵。
　　良久，他拉下袖管整了整衣衫，将桌上的烛盏扔在店小二的尸体上。随后，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推开店门，迈步走进了一天一地的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