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44、亡国者囚

　　申王麾下的左威卫有一处专门执掌刑罚的机构，名唤威武营。威武营随申王出征，所到之处立设牢房和刑讯室，用来关押敌军的细作和战俘。涪泱水战之初，威武营便在其首领容赫的授意之下，将涪泱行宫的几处废弃宫室改设为牢房，而其中的永年殿则被他们用作刑讯室，关押抓捕来的祁国将领。
　　此时已近晌午，天光灿然，明晃晃的照在永年殿的琉璃瓦上，几只鸦雀挤挤挨挨地站在屋脊上，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打盹。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乍然响起，伴随着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辱骂声直冲云霄，惊得那些鸦雀一个激灵，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若玉被束了双手，跟在茂衍身后走进了永年殿。还未踏进殿门就听到了那一声声粗哑的喝骂。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水色凤眸直直地看向前方黑魆魆的殿门，干涩得有些脱皮的双唇紧抿着，极力压抑着情绪。
　　“玉儿，待会儿若是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东西，可千万不要害怕……嗯？”茂衍回头看向身后的若玉，挺直的背脊透出一股冷酷而又刚硬的气息。
　　若玉闻言，心头一惊，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再想到之前茂衍说起过的那些酷刑，她眼中惊恐之意更盛，“不堪入目？……茂衍，你到底要将他们如何折辱作贱？”
　　茂衍的目光掠过若玉苍白的面容，神色漠然地道，“亡国之将，阶下之囚……玉公主以为，他们到了我的威武营，该有什么样的待遇？”
　　说完，他一把搂过若玉的纤腰，大步流星地往殿内走去。若玉虽对他触碰自己的身体极度憎恨厌恶，然而她心知褚让等人的性命全捏在他手中，自己若是挣扎反抗，他一怒之下将祁军战俘尽数屠杀也未可知。因此，她一边双手握拳抵住茂衍的胸膛，极力拉开与他的距离，一边磕磕绊绊地跟随他的脚步，走进灰暗阴沉的刑讯室。
　　还未靠近刑讯室的大门，一声惨叫便从里间传来。若玉闻声浑身一震，惊惧地秀眸直视前方，双唇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容赫，你这个畜生，你要是还不给爷爷一个痛快，爷爷下了地府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一个粗哑的声音喘着气说道。
　　“哈哈哈哈……褚将军莫要着急！您老这条命可不是我容某可以随意拿取的。您的命捏在贵国长公主手里……哦，不对，您看我这记性，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祁国长公主，啊？哈哈哈哈！”一人哈哈大笑着说道，语气满是轻慢倨傲的意味。
　　若玉走至门前，一眼看到刑讯室内被绑在一根铁柱上，浑身血迹斑斑的褚让。两条粗长的铁链从屋顶垂下，自褚让被宇文景刺穿的肩胛处穿过，缠绕在他身后的铁柱上。一名红衣乌冠的魁梧男子正背对着门口，手持一柄烧红的烙铁欲往褚让的伤口处烫去。
　　“住手！”若玉狠狠挣脱茂衍的禁锢，两三步跨入室内，飞起一脚踹向那红衣人后背。红衣人闻声而动，身子原地一个侧旋，避开若玉的攻击，但手中烙铁却被若玉踢飞，高高抛起后直往若玉身上坠去。
　　“公主！”褚让眼见若玉要被烙铁烫到，一时间急的五内俱焚，身子向前扑去，扯动肩胛处的铁链锵然作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寒剑光劈空划过，正好击中那下坠的烙铁，将其扫落于地。与此同时，若玉腰间一紧，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向后带去。
　　“大王！”那红衣人回首看到来人，立刻容色一肃俯身跪拜下去。
　　茂衍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他后面的褚让身上。薄而含笑的唇挑起一道轻蔑的弧度，脸上的笑意落在褚让眼中，令他气怒交加地颤抖起来。
　　“茂衍贼寇……放开长公主！”褚让本是身受重伤，又加之被连日严刑拷打，神志已有些模糊不清。然而，他一看到若玉被绑住双手带进这龌龊污秽之地，眼下又被茂衍这倾城覆国的仇敌搂在怀里，立时双目圆瞪着扯动身上铁链向前扑去。
　　茂衍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漫不经心地伸手拂过若玉头上的一支青玉攒珠簪，替她重新戴正了。
　　“玉儿啊……你看这褚将军已被吊在这里些许时日，委实辛苦……你想不想让本王放他下来呢？”茂衍凑近若玉耳畔，颇有兴味地看着她苍白的侧颜道。
　　若玉闻言，猛地侧首看向茂衍，她深恶痛绝的眼神仿若淬毒的利刃，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她的唇际泛起一抹幽艳的淡笑，极轻极缓地说道，“自然是想……但不知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过褚让呢？”
　　茂衍眉梢轻微一挑，含笑道，“简单……玉儿只需亲口告诉褚将军，你心甘情愿嫁给本王成为申王妃，从此以后留在本王身边，一心一意辅佐本王成就宏图霸业。如何？”
　　若玉看着他，良久未发一言。好半晌，她垂首闭目，低低轻笑道，“这样的话，我自然要当着褚让的面去说……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你才会满意不是吗？”
　　茂衍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他一把拉过若玉的手臂，低声道，“当真？……玉儿你……你当真愿意嫁给我？”
　　若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颔微微抬起，目光如碎雪裂冰，冷冷直视着前方，几不可闻地淡声道，“是。”
　　茂衍大喜，双手握住若玉瘦削的肩膀，低头俯视着她低垂的容颜，高声道，“好、好……如此甚好！玉儿，本王这就让太史令择吉日......”
　　“我要同褚让说话......不知申王可否行个方便？”若玉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道。
　　茂衍看着她冷若冰霜的侧颜，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不定的神色。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微挑了唇峰道，“玉儿，你这么说，倒让本王很是为难啊！”
　　若玉霍然转头，眸中寒光冷冽，隐隐含着一丝讥诮的意味道，“为难？呵呵呵......你口口声声眼里心上只有我一人，怎么？我才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便为难了？”
　　茂衍与她目光一触，神色微微凝滞。他看着她的脸色想了想，少顷，便改口道，“哪里！玉儿和褚将军也有多日未见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也罢，本王便将人撤走，留你们二人叙话。不过......玉儿，你也知道我一向无甚耐心，况且你不久就将成为申王妃，本王可是很不喜欢你眷恋故土故人啊......你可明白？”
　　若玉闻言，眸色幽幽转冷，脸上显出一丝凄绝的哀色。她微微阖目，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明白。”
　　茂衍微笑着点头，向着容赫挥了挥手，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刑讯室。若玉等到他们离开，立刻快步上前走至褚让面前。她看着褚让血肉模糊的脸和肩胛处被生生穿过的铁链，两行清泪潸然落下，垂首低声呜咽起来。
　　褚让见了，急急低声道，“长公主莫要担心，这帮龟孙子想要老子的命也没那么容易。这威武营的刑讯看着煞人，其实并不伤要害。倒是长公主您，怎地…… 怎地就肯嫁与茂衍狗贼为妃？”
　　若玉凝眸看着褚让，眼底锋利的光芒令她柔美的面容一瞬冰寒。她顿了顿，突然冷笑道，“我会嫁给他……如果他不在意申王妃只是一具尸体的话。”
　　褚让闻言大惊失色，他强压下心中惊慌道，“公主万万不可有此念头啊！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公主无需顾忌属下，只需想法子逃出行宫，日后必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若玉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报仇？呵呵呵！我带着你们远离故土远离亲人，一路南下征战，不就是为了报当初茂衍兵围饶俆之仇吗？可我报了吗？不仅大仇未报，还落入圈套导致我祁国精锐尽数覆灭。如今，祁国早已被申卫两国瓜分殆尽。父王被杀，饶俆被毁，我……我是亡国的罪人，他日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她说着，瑟瑟发抖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软软的滑倒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褚让看着她哀痛欲绝的模样，急的不知该如何劝解。他惊慌得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略想了想道，“公主莫哭……您且上前来，属下有一事还未禀告。”
　　若玉闻言稍稍止了哭声，她抬头看向褚让，泪水模糊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褚让尽力将身子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可还记得大长公主？”
　　若玉忽的神色一怔，略微迟疑地道，“大长公主？你指的是……王姑若莹？”
　　褚让重重点头道，“正是！若莹大长公主虽已仙逝。但是，她当年远嫁申国时带来的那些人，依然留在申国啊！”
　　若玉闻言一惊，心中无数念头飞速掠过。她略一沉思便道，“褚让，你是不是见到了祁国的故人？”
　　褚让点了点头道，“大长公主当年的贴身侍女嫁给了左威卫的一名偏将，她有一子，如今正巧在威武营供职。”
　　若玉眼角一挑，目光落在褚让的脸上，她急急问道，“你见到他了？他怎么说？”
　　褚让微微一笑道，“此人名唤李青，曾借守卫交班之际，借故支走了刑讯室其他人。他告诉我，涪泱行宫里司药局的掌班医女蔓姝，是当年为大长公主接生的十名医女之一。大长公主因难产仙逝，临终前曾央求申王免医女们一死。因此，蔓姝心念大长公主救命之恩，在得知公主您被软禁于静苑之后，曾设法找到李青，要他转告于我，等见到了公主，一定要让您找机会传唤医女。她若是见到了您，必有办法救您出去。”
　　若玉秀眸低垂，心头百般情绪飞转，原本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心境，因着褚让这番话，又泛起了一丝求生的波动。
　　刹那之后，她苍白的脸上缓缓显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好，我会尽快设法见到蔓姝。你且稍作忍耐，待我找机会救你们出去。”
　　说完，她起身举步，擦干了泪水走出刑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