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43、雪岭流萤

　　出了大邺城一路往西，地势便越发开阔与平整，抬眼处唯见一片茫茫无尽的雪原，在月夜清辉下泛着莹亮的幽光。远处，崇山峻岭披雪覆霜，绵延起伏的曲线不断向着漆黑的天际遥遥伸展。
　　商梓修与萧青音二人一马，疾驰于寂静而空茫的天地间。商梓修把萧青音搂在身前，用自己的雪狐大氅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萧青音背靠着他宽阔温热的胸膛，只将头脸露出大氅，一路欣赏着大邺郊外的壮美景象。
　　虽已离大邺城越来越远，远到几乎已快看不清城内接天连照的灯火，但青音却一点都不担心。她握着缰绳的纤手被商梓修的手掌紧紧包覆，幽静的清眸一如冰晶琉璃，直视着前方微雪飞舞，去向不明的道路。
　　他要带她去哪里，他不说她亦不问。两人就这样策马飞奔，渐渐进入一处山峰雪岭。
　　待到进入雪岭深处，山势便有些陡峭难行，马匹奔跑起来便极为吃力了。商梓修策马来到一处岔口，一勒缰绳翻身下马，随后又将青音抱下马来。
　　他抬手一指雪岭尽头，轻笑着说道，“青音，我想带你去的地方就在前方，不过路险难行……你可愿与我同往？”
　　雪岭朗月，清光拂照，商梓修白衣翩然负手笑立。青音注视他眉宇间淡定从容的神色，再回眸眺望远处高耸的雪岭。但见山峰下一片清光雪舞，月华星辉交相映照，天地悠悠，静默空灵，令人远观之下顿生澄澈纯净的旷然之感。
　　青音微微挑眉，莹亮如雪的眸光对上他的眼睛，饶有兴趣地道，“如此美景，有何不愿？”
　　说着，她也不等商梓修的回应，右手向前一挥，一朵娇小轻盈的雪影幻莲自她袖底飘逸而出，飞浮于冰雪之中。盈盈流光明灿夺目，瞬时便照亮了前方幽暗的山路。
　　商梓修见状，只觉眼前一亮，莲华轻浮旋转处，缕缕清光莹然，映照得四周一片冰雪灿灿，恍若仙境琼林。他看着青音如画的侧颜，唇角缓缓上扬，笑意掠过眉梢的刹那，他伸臂一揽青音腰身，施展轻功在覆盖了厚厚冰雪的崖壁上纵身跃起，借着雪影幻莲的光亮，一路踏雪覆冰向雪岭深处而去。
　　直至雪岭尽头，商梓修才缓缓停下脚步。青音退出他的怀抱举目远望，一时间便被眼前绝美的景象深深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墨蓝色的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无数星子仿若天女随手撒落的碎银，密密匝匝遍布于天幕，闪烁着时明时暗的光芒。苍穹下的林海雪原一片白雪茫茫，山风吹过林间，带起飞雪轻舞缠绕，飘飘洒洒落在一处烟雾缭绕的湖泊上。无数银白色灵动的光点在湖畔飞舞，像天上繁星坠落人间。
　　“这是……这是流萤吗？”青音看着那些忽前忽后、时高时低的光点，惊喜地轻呼起来。
　　商梓修低头看向身边女子，目光如月夜星辉熠熠闪耀，“如何？喜欢吗？”
　　青音欢喜的抬头，长睫下清亮的眸光对上他深沉的凝望，笑着说道，“喜欢。”
　　商梓修闻言，轻抿了唇峰微笑道，“之前曾听百里说过，你自幼便喜夏夜流萤，还曾经因为他打碎了你放置流萤的琉璃盏，痛哭了一整夜。”
　　青音诧异回眸，幽光雪影里淡淡玉容若隐若现，眉目于朦胧间更显如仙似幻。
　　“咦？师兄连这等童年往事都说与你听？”她微蹙了眉，疑惑地道。
　　商梓修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得微微轻笑，“只是闲暇时对酌，偶尔提起罢了。”
　　他说完便一拉青音左臂，几个起落来到那片湖水边。青音微微驻足，定睛细看之下才发现，这片湖水竟是处于雪岭深处的暖湖，那飘散在湖面上的烟雾，就是因湖水热气升腾而产生的。
　　青音缓缓移步，走至湖边，伸手掬起一捧湖水，小心翼翼地举至眼前。波光月影间，两三点流萤悠悠飞来，似是要汲取她掌中湖水的暖意，纷纷停留在她指尖。流萤尾部小小的光点忽闪忽闪，映照在粼粼的波光里，美得令人叹息。
　　商梓修来到她身边蹲下，向半空中飞舞飘浮的流萤伸出右掌。那些流萤感应到他掌心的温度，纷纷聚拢过来，停留在他的指尖、掌心、手腕上。商梓修等它们聚得多了，便轻轻地托起，送至青音面前。
　　青音只觉眼前蓦然一亮，无数飞舞的光影落在她清眸深处，仿若流光划过永夜，映衬得她美若仙姝的容颜刹那静美。
　　她轻轻抬手，屏住了呼吸去碰触那些明灭闪烁的精灵。然而她的手指太过冰冷，那些流萤一被她触摸就倏忽飞散开去。一时间，无数流光在二人间飞舞飘散，星星点点伴着不断飘落的雪霰飞向温暖的湖面。
　　青音看着那些流萤渐渐飞远，虽有些失落但依然欢喜地道，“想来它们是一刻也不能离开湖面……若是离了暖热的水汽，怕是会很快死去吧。”
　　商梓修闻言，静垂的眸中精光微闪。他突然伸手将她纤指拢住，并在她惊异抬眸时，低低轻道，“别动……只要有暖意，它们便会飞来的。”
　　青音听他说完，立时停下了从他掌中抽手的举动，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轻缓。不多时，那些远去的流萤竟真如商梓修所言，又三三两两的飞了回来，在二人手掌交叠处徘徊。
　　青音看着这些小小的精灵，脸上笑意灿然，竟一如孩童般漾起几许雀跃的神色。
　　商梓修凝视着面前飞浮的流萤，展眉笑说道，“大梁民间传说，上古时期，曾有壬丙率兄弟七十六人，化兽身说人语，造立刀戟强弩，诛杀无道，涂炭生灵。天帝遣玄女下凡，执兵信神符，制伏壬丙。玄女功成飞升，不慎将腰带上的坠珠遗落人间，摔碎在这处雪岭暖湖边，化为无数流萤，终年绕湖飞舞不去。”
　　说着，商梓修的目光在青音脸上掠过，微微一停，深潭般静冷的眸子闪过幽亮的色泽，只一瞬便低垂了眼睫道，“青音，你若担心百里，不如便对着这些流萤许愿吧。九天玄女恭行天律，部领雷兵，是一位深谙军事韬略，法术神通的女神。这些流萤若真是玄女遗珠所化，必会感念你所求，佑你达成心中所愿。”
　　青音闻言，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惊喜。她似乎怔愣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从商梓修掌中抽中双手，面朝暖湖恭身闭目，双掌合十喃喃轻言。
　　商梓修静默地看着她虔诚祷告，目光柔和而又温暖。待得青音祈祷完站起身时，他探手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到青音面前。
　　“送给你的……打开来看看吧！”
　　青音诧异抬眸，看着面前的锦囊不解地道，“给我的？是什么？”
　　商梓修随意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她，只将那锦囊抬了抬，示意她接过。
　　青音微抬了螓首，眸光对上商梓修含笑的眼，她略想了想便伸手接过那锦囊，自里面取出一条流光粲然的珠链。
　　“这……这是……流萤串珠！”青音看着掌心里静卧的珠链，轻抬了眉睫看向他，眼里满是惊讶与欢喜。
　　商梓修的脸上似有柔光浮泛，眉宇间透出些许难得的轻松与闲逸。他取过那条珠链，凑近了青音颈边，将她如墨的秀发拨拢至肩侧，帮她戴了上去。
　　“这串珠是我命匠作监的巧手工匠，取了火麒麟身上的赤焰鳞甲，以镂雕掐丝的技法，包裹了流萤制成。你戴着，这鳞甲珠的大小正好可以遮住你脖颈上的蛊痕。”
　　流光莹然，洒落在商梓修素白的衣袂和俊雅的脸上，随飘雪折进他眸心深处，只余温柔。青音迎着他的目光，细细看他，一时间千回百转沉浮心事都化为一声轻叹。
　　“多谢……多谢你为了我冒险取元珠……还有这流萤珠链。”她垂眸俯视自己胸前的珠链，低声说道。
　　商梓修低头，淡淡道，“青音，你无需向我道谢，我所做之事皆出于本心……你明白吗？”
　　青音看着他微微一愣，随即眸光侧掠看向远处湖面，避开他眼底明炽闪烁的光芒。她微抿了丹唇，轻声道，“不知师兄有没有平安到达却让……有没有见到喻相爷？”
　　商梓修闻言并不答话，只替她拉紧了身上松散的裘衣，指了指她的心口道，“你心中所愿，玄女必已知晓。眼下只需好好养伤，莫要让他担心牵挂才是。”
　　青音点头转身，语气蔫蔫地道，“叶大夫说我身子虚弱，不可远途跋涉……其实我知道是师兄让他这么说的。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回国去做那么凶险的事，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向前走。想到百里逍遥不辞而别，孤身一人回国肃清韩氏一党，她心里就不由得又是气恼又是担忧。商梓修站在原地，听到她所言但笑不语，深沉如海的修眸微微一瞬，闪过一道锐利熠动的微光。
　　青音，你与百里再见面时，也许要改口唤他一声奚王殿下了吧！
　　他在心底默念，雪袖之下修长的手指微微攥紧，稍作停顿便紧走几步，跟在青音身后，向着墨色尽染的雪岭山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