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38、炎虚幻境

　　商梓修与百里逍遥见火麒麟终于现出原形，当下执剑在手，全身真气运转凝聚于手中宝剑，以防那神兽突然暴起攻击。
　　然而，火麒麟隐去周身火光之后便站在原地不动，只一双赤目精瞳遥遥盯视着前方这两个私闯王陵的不速之客。它颔下火红色的长髯无风自起，犹如一团飘动的炎火。
　　“呼哧呼哧……”那火麒麟的鼻尖突然耸动起来，喷出炙热的鼻息，似是在探寻什么气味。
　　商梓修见状，剑眉一紧，后背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精神也徒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他口中警兆还未及发出，前方火麒麟已然四蹄扬起，口中喷出冲天烈焰，向他二人冲了过来。
　　这一下险境突生，百里逍遥暗叫不妙。他不假思索地将商梓修一把拉至身后，手中云澜剑急收入袖底的同时，双掌上下翻飞，将全身真气凝聚于掌风，幻化出无数状若云絮的白色气团，从四面八方袭向火麒麟。
　　千云手！商梓修一见他的掌法招式，便立刻回想起，在水云秘境竹林的斗室里，玄真道长和萧青音对打的景象。百里逍遥现下所用的掌法，正是当时玄真道长对萧青音所用的千云手。
　　“吼……吼……”火麒麟被这些气团打到，发出一声高亢而又痛苦的嘶吼。它晃动着硕大的头颅，四蹄暴躁地踩着地面，青金石铺就的地砖上，很快便被它刨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坑。
　　“不好！”商梓修眼见这神兽暴吼如雷，便知它已被“千云手”击中受了伤，这一下被彻底激怒发了狂。
　　果然，那火麒麟一跃而起窜至半空，低头向着商梓修与百里逍遥喷出一团赤炎明火。他二人身处逼仄的墓室，根本无处可逃，眼见熊熊烈火扑面而来，情急之下，百里逍遥身形微动，似要以灵诀法印抵抗火麒麟的攻击。
　　此时，一直未曾动手的商梓修突然目光一动，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白色的身影闪至百里面前，左掌横切如刃，生生破开了百里逍遥快要结好的法阵。
　　“殿下！”百里逍遥一时不明就里，正想出声询问，却觉脚下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墓室似在飞速旋转。同时，一阵排山倒海的热浪滚滚袭来，呛得他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旋转的墓室终于停了下来。百里逍遥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一阵头晕目眩过后，缓缓睁开了双眼。只一瞬，他便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己身处的地方，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冲到了头顶。
　　这哪里还是什么渎山王陵，分明就是却让城的翰沅宫。眼前百顷莲池碧波微澜，朵朵莲花迎风绽放。翠色欲滴的莲叶上，无数晶莹的晨露随莲叶款摆而不断滚落池中，溅起一串串细小的涟漪。他只身一人站在莲池拱桥上，环顾四周却没见到一个人影，正欲离开寻往宫门处，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人粗鲁的喝骂声。
　　“快点走！老东西……磨磨蹭蹭地作甚？别以为整日里装病不出府就万事大吉。没了百里逍遥这座靠山，你们喻家还有什么资格敢跟我定安侯府抗衡？简直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一名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推搡着一个身戴枷锁，蓬头垢面的老人，自不远处的宫门口走来。那男子不顾老人行动不便，一径粗鲁蛮横地推着他前行，嘴里骂骂咧咧，还不时挥拳捶他两下。
　　百里逍遥远远见着那老人走路的姿态，心下不由得一惊，再定睛细看时，赫然发现他竟然是自己的舅父，当朝相爷喻默山。而那推搡着他前行之人，却是定安侯府的韩魁。
　　喻默山一身囚衣，脸上手上均是鞭打的血痕，脚上挂着长长的脚镣，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往前走。那脚镣随着他的步子在地上拖曳，发出“叮叮当当”地声响。
　　百里逍遥见状，眼中怒意迸发，袖底云澜剑铮然毕现。他向前几步便对着韩魁刺去。然而，一刺之下便觉异样，那韩魁明明活生生就在他面前，可剑尖直抵他胸口却犹如隔了一层屏障，非但没有伤他分毫，反而眼见着他直直地穿过自己身边，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走去。
　　百里逍遥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脸上一片讶然。他回头看着喻默山的背影，哑着声喊道，“舅父！”
　　喻默山身形微微一震，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然而，当他的视线对上了百里的目光，却仿佛没见到他似的，眼中微弱的光亮倏忽一现，便又黯淡了下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失望地回头继续前行。
　　百里逍遥看着喻默山的背影，震惊得呆立当场。他已不愿去想这诡异的情形是如何出现的，此刻他的眼里只见到自己的舅父，是如何被韩魁押着走进了翰沅宫。而宫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大殿正中央端坐着的奚王，以及侍立两边的韩恕谨和俪夫人。
　　“舅父！”他看到韩魁一把将喻默山推进大殿，连忙飞身跃起，足尖在莲叶上轻轻一点，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翰沅宫门前。
　　推开宫门，他便听到韩恕谨阴阳怪气的声音，“大王，废太子胆敢违抗您的旨意，不仅杀了内侍监传信的宫人，还抵抗您派去围捕他的军士。如此离经叛道，忤逆大王，分明是包藏祸心，想要将大王您取而代之，登上奚国的王位。”
　　坐在王座上的奚王闻言，立时气得浑身颤抖，双目血红。他一把甩开欲上前搀扶他的俪夫人，大踏步走下玉阶，来到喻默山面前。
　　“喻相，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外甥！夺位……他竟然想夺这王位！”奚王厉声怒吼，右手一甩袖指着那高高矗立的奚王宝座。
　　喻默山看着面前怒不可遏的奚王，伏跪在地痛哭道，“大王啊！您睁开眼看清楚吧……真正觊觎王位的人是谁？想要害您的人究竟是谁啊？！”
　　他嘶哑着哭喊，脸上老泪纵横，一双手拼命捶打着地面，手镣“咔啦啦”地在地上碰撞，合着他悲怆的哭声久久回荡在大殿内。
　　奚王目光阴鸷地看着脚下这个曾经与他情同手足的老臣，缓缓直起了腰。他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喻相，看在你也曾尽心辅佐过本王的份上，还有……嫣儿。”
　　奚王说着，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脸上亦显现出一丝温雅如春的暖意。百里逍遥站在宫门口，听到那最后两个字时，突然浑身一震，执剑的手也指节泛白，微微轻颤起来。
　　“嫣儿？呵呵呵呵……”喻默山抬头，深寒的目光看着奚王有些恍惚的脸，语音淡淡，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大王原来还记得我姐姐……那么，大王是不是也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她死的时候，您又答应过她什么呢？”
　　奚王闻言如遭雷噬，脸上血色一下子褪尽，眼中显出无尽的惶恐和歉然。他颤抖着连连后退，不小心踩在袍裾上，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俪夫人见状娇颜失色，连忙惊呼着上前将他扶起。
　　百里逍遥看着眼前的景象，俊雅的面容突然变得冰冷如雪。他微微闭目，杀戮与血光交织的回忆，隔了漫长的岁月，依然清晰的重新浮现在他眼前。那么浓艳的血色，那么深沉的痛苦，经过了数千个日日夜夜，依然令他痛彻心扉。
　　“我的姐姐，奚国的王后，您的发妻……十二年前的宫宴上，为了挡住刺客的刀，您把她拉在身前，让已怀有四个月身孕的我的姐姐，生生替您挨了那一刀。大王，您还记不记得了？”喻默山突然从地上爬起，他背脊挺直，目光如炬，含怒直视面前的奚王厉声喝道。
　　奚王闻言，一下子惊惧得无以复加，他拼命甩动着袍袖，似是要驱赶什么东西，口中连连哀嚎道，“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是她自己扑上来的，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要为我挡刀……不是我，我没有拉她，我没有……啊！”
　　俪夫人眼见奚王手舞足蹈已近疯魔，一时心急如焚地对着韩恕谨尖声叫道，“哥哥，你还愣着干嘛，快让他住嘴……快杀了他啊！”
　　韩恕谨听了俪夫人的话，立刻反应了过来，眼中闪现一抹狠绝的杀意，手中匕首寒光乍现，飞快地刺向喻默山的胸口。
　　百里逍遥见状，心下大惊，他所处的位置离喻默山太远，绝无可能挡下韩恕谨的匕首。情急之下，他右手一扬，云澜剑发出一声轻鸣，如练白光迅疾掠出，后发先至撞上了韩恕谨的匕首，将其打落。与此同时，百里逍遥身形急闪，须臾间已近至喻默山身前。他一手接过飞旋而回的云澜剑，一手去扶早已站立不稳的舅父。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一直站在宫门旁的韩魁，突然自斜刺里窜出，一剑刺向颤颤巍巍的喻默山。百里逍遥先前早已忘了他的存在，这一下变故突生，他再想挡下韩魁的剑已是不可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个转身，百里逍遥将喻默山一把推开，自己则迎上了韩魁的剑锋。
　　“铮！”一声轻响，百里逍遥只觉眼前一道紫芒轻闪，堪堪将已逼近咽喉处的剑尖挑开。随后，一人出掌如电，重重拍在自己的后背上。百里逍遥被这一掌震得心血上涌，几欲呕吐。
　　“百里……醒来！”一声高喝在他耳边响起，不吝于平地惊雷，令他一下子神智清明。
　　百里逍遥抬眸，看到面前的商梓修容色苍白，眸底掠过一丝焦虑，唇角一道血迹沿着他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沾染了雪色领口。
　　“殿下！我......我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百里逍遥单膝跪地，只觉头疼欲裂，浑身虚脱。
　　“你方才想要以灵力法印对抗火麒麟，却反而陷入了它制造的炎虚幻境无法自拔……适才你用云澜剑自刎，我险些拦不住你！”商梓修看着百里逍遥，眉头紧锁着说道。
　　百里逍遥闻言，心中一凛，他眼见商梓修一身的伤痕，白衣已多处破损，大大小小被火燎灼的痕迹几乎遍布全身。再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喻默山、韩恕谨和奚王等人，自己身处的依然还是那个阴沉逼仄的陵墓内室。
　　他咬牙抵住一阵昏眩，闭目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全是假的。他此刻还在渎山王陵，眼前面对的还是那只麒麟神兽。刚才所看到的景象，全是麒麟兽以冥府炎火引出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与挣扎，从而构造出的虚空幻境。
　　百里逍遥愣了一会儿，脸上竟渐渐浮起一丝微笑，他撑着商梓修的手臂站了起来，对他轻声道，“炎虚幻境……好生厉害！想来那些送葬之人被麒麟兽啃食的传闻是假，陷入炎虚幻境后自刎或自残才是真。”
　　说着，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火麒麟，那火麒麟见炎虚幻境竟没能困住二人，微微有些怔愣。似是惧怕百里逍遥的“千云手”，它一时不敢上前，只是躁狂地不断用四蹄刨地，口中连连发出“吼吼吼’的呜咽。
　　趁此间隙，商梓修转身将掉落于地的云澜剑捡起，递给了百里逍遥道，“方才与它缠斗时，被它从背上甩下来，正好落在它腹部下方。我见那里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雪白，似是没有鳞甲覆盖。”
　　百里逍遥闻言，剑眉一挑，精神徒然大振。他淡淡斜睨前方的麒麟兽，凝神思索片刻道，“殿下，不如由我诱它攻击，逼它露出腹部，您借机刺中它那片没有鳞甲覆盖的皮肉。如此，你我方能有胜算杀死火麒麟！”
　　商梓修垂眸听他说话，此时眸光一抬，摇头道，“不可！你根本无法抵抗炎虚幻境，若是主动攻击火麒麟，恐怕又要陷入方才的困境。”
　　百里逍遥笑道，“凡事可一不可二……我既已着了它一次道，便不会有第二次。”
　　说完，他解下腰间束带，蒙住自己的双眼，口中一声清啸过后，执云澜剑移步换形，飞速攻向前方的火麒麟。
　　一股凌厉无比的至阴真气凝聚于剑尖，直逼火麒麟下颔。火麒麟被他激怒，狂躁得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似要把他踩在脚下。而就在这一瞬间，商梓修腰身偏折，一人一剑如紫电破云，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至火麒麟腹下。他竭尽全力聚敛真气直透剑身，紫影剑绛紫色的剑芒被他真气催发，立时暴涨数倍。晶光倏闪间，剑尖直直刺入火麒麟那片柔软的皮肉。
　　“吼……吼……”火麒麟被紫影剑刺中，发出数声哀嚎，连连后退。它下腹血流如注，淋淋漓漓溅了满地。
　　百里逍遥听到火麒麟的嘶吼，知道商梓修必是一击得手，连忙扯下蒙眼的腰带。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墙角边，火麒麟踉跄着轰然倒地，它四蹄不断抽搐，头颅疲软无力地耷拉着，口中已不再有炎火喷薄。
　　“殿下，快看！”百里逍遥几步奔至躺倒在地的商梓修身旁，惊喜地喊道。
　　商梓修随他目光看向火麒麟腹部，只见那处被紫影剑豁开的口子突然红光大盛，一颗拳头大小的血红色元珠正慢慢逸出。
　　“百里，快……快取元珠！莫要让它吞了。”商梓修一看见那颗元珠，立时顾不得其他，猛推一把百里逍遥，急切地说道。
　　百里逍遥见机何等之快，还未等商梓修话音落地，他便展动身形，斜掠而出，直扑向那颗即将被火麒麟吞食的元珠。同时左手急挥，水芒倏闪，细密如雨，纷纷射入火麒麟大张的巨口中。
　　“吼……吼……”火麒麟被那些水芒射中，疼痛的甩头摆尾，在地上连连打滚。
　　百里逍遥握紧了元珠，抢至商梓修身旁，一把将他扶起道，“拿到元珠了，快走！”
　　二人不敢再多看一眼嘶吼挣扎的火麒麟，一提真气飞身跃起，双双奔出墓室。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见到最前方那扇大敞的玄石墓门。二人一时间不做他想，连忙飞掠而出，一并卧倒在地宫前的甬道上。而就在他们离开地宫的刹那，墓门两边的石像生缓缓升起，“轰隆隆”一阵巨响过后，地宫的大门重又落下，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