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37、麒麟神兽

　　渎山王陵的地宫由砖砌踏步、隧道、前室、中室、后室组成，全用石头砌筑，共有四道石门。封土北侧有大小几十间寝殿冥室，按先后顺序摆放着历代国主的棺椁。封土外还有两道长三百余丈的内外城垣，封土周围及东西南北侧分布着数百座殉葬坑。
　　梁国王陵的形制及其礼仪建筑和布局都不同于奚国任何一座国君陵园。百里逍遥边走边观察这座陵寝，立时被其设计奇特的景观所吸引，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他跟在商梓修身后，沿着隧道在宛如迷宫般的陵墓内七拐八弯，不多时便在一扇刻有繁复纹路与精美浮雕的玄石墓门前停了下来。
　　商梓修抬头仰望眼前巨大的墓门，沉静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盯着那石门中央镶金嵌玉的夔龙石雕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百里逍遥说道，“这里就是开国先祖的墓室，火麒麟应该就在里面了。”
　　百里微微点头，目光转向那墓门上错综复杂的纹路，他凝神细看那些镶嵌在门上的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宝石，只觉它们散布的位置似乎正好对应了北斗七星的方位走势。
　　他举着火把走近墓门，仔细分辨那些宝石的排列。黑暗的墓室中，闪烁着五彩流光的宝石恰如夜空中的繁星，明灭闪耀。
　　“据《洛水星经》记载，北斗七星，近紫薇宫南，在太微北。是谓帝车，以主号令，临制四方。看这墓门上镶嵌的宝石，似是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而这斗柄，正好指向了正北方。”百里轻声说道，目光落在正北方的那枚月光石上。
　　“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商梓修走至他身边，静冷的眸光亦落在斗柄上。
　　百里侧首，看着商梓修道，“之前在云影宫，殿下曾经说过，梁国先祖的墓室乃其身边第一谋臣，亦是第一乐师孔煊亲自设计建造。所以，要想开启这扇墓门，理应从音律入手。”
　　商梓修闻言轻缓一笑，眸中精光沉敛，看着那石门上晶莹闪烁的五彩宝石道，“从音律入手，但也暗合天象星宿。先祖在世时，曾评价孔煊此人，实乃旷意洒脱、随心所欲之人。说他‘兴之所至、心之所安，尽其在我’。因此，孔煊所作的乐曲，如今均已失传，再难寻觅。”
　　百里逍遥闻言，眸光兀地一沉，眉心也不自觉地收紧，“如此说来，就连殿下也未曾见过孔煊所作的曲谱吗？”
　　商梓修淡淡微笑，静冷的眸心似有一簇微光轻闪，“儿时调皮贪玩，曾与两位王兄一同捉戏。我因找不到合适的藏身之所，一时心急便藏匿于祭天神台的香鼎之下。后被值守的宫奴发现禀告了父王，关了一个月禁闭，罚抄了一百遍《诫子录》。”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然温雅，仿佛只是回忆起一件颇有趣味的童年往事，即便往事里那些曾经鲜活的人，如今已然在这座陵墓里沉睡。
　　百里逍遥深深看向商梓修，不知他突然说起这件陈年旧事是何用意。正要出声相询时，却突然心念一动，“殿下……是在那香鼎之下看到了什么吗？”
　　商梓修闻言，颇为惊异地看着百里逍遥。但只一瞬，便恢复了平静淡然。他缓缓地道，“那祭天神台的香鼎乃先祖一朝流传至今，鼎腹下面镌刻了四首乐曲，分别名为：阳春、炎夏、寒秋、凛冬。而这四首乐曲皆为孔煊所作。”
　　百里逍遥略一思忖，唇角渐渐扬起，“如此说来，殿下当年不仅看到了这四首乐曲，且全部记了下来？”
　　商梓修点了点头，轻笑道，“年少时便听闻孔煊大名，却未曾见过他作的曲谱，深以为憾。所以，无意间看到香鼎下的秘密，如获至宝，当即便背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人便向后退了三步席地而坐。双手拂袖轻轻一挥，一张檀木古琴宛如从云烟深处飘飞而来，竟凭空幻化至他膝上。
　　“隔空化物！”百里逍遥见此情景，神色微变，深邃的眸光里隐含几许赞叹的意味。
　　“铮铮铮”三声幽远清雅的琴音自商梓修指尖流过。他试了试音，对着百里逍遥略一颔首，随后便敛衣垂眸，缓缓地将一首《凛冬》弹奏出来。
　　百里逍遥听着那泠泠琴音，抬眸直视面前墓门上斑斓的宝石。一丝颤音过后，他惊异地发现，那些宝石在琴音的催动下，开始发出令人炫目的飞舞流光，如夜幕中突然绽放的花火，伴着点点繁星，纷落如雨。墓门上那些繁复的纹路似是一种古老的法印结界，现下被宝石流窜的光芒掠过，结界被完全破开，而那墓门也似启动了机关一般，“喀啦啦”地发出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从中间开启了。
　　“凛冬之曲，果然是开启墓门的钥匙。”百里逍遥回首，看向收琴起身的商梓修道。
　　商梓修来到墓门前，看着墓室内渐次点亮的莹壁珠，叮嘱百里逍遥，“墓门既已开启，火麒麟随时都可能醒来。进入墓室之后，千万小心！”
　　百里逍遥郑重点头，二人同时熄灭了手中火把，分别亮出紫影剑和云澜剑，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阴暗幽冷的墓室里。
　　循着一声声振聋发聩的鼾声，二人很快便来到了停放先祖棺椁的内室。内室门外美轮美奂的巨幅壁画上，描绘了先祖征战沙场、开国立朝的辉煌一生。虽已年代久远，但壁画上用金粉丹朱描摹的人物和景象，却依然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商梓修淡淡扫了一眼墙上的壁画，似乎不愿多做探究，目光反而落在四周摆放整齐的陶俑上。只见九九八十一座陶俑，呈扇形围绕着内室的大门。所有的陶俑姿态各异，大小不一，或站立，或跪拜；或低眉顺目作凝思状，或喜笑颜开作跪谢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制陶与彩绘的工艺莫说是百年前，便是放在当下亦是精品。
　　然而，不论是商梓修还是百里逍遥，在看到这些陶俑排列出的方阵后，双双神色一凝。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二人旋身而起，分别掠向正南和正北两座陶俑。就在他们落足的刹那，便听得“嗖嗖嗖”一阵细密的轻响，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自那些陶俑身上飞射而出，齐齐落在二人原先站立的位置上。
　　在莹壁珠浅淡的光芒照射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银针隐隐泛着绛紫色的幽光，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的暗器。
　　商梓修与百里逍遥对视了一眼，心中均不由得微微一凛。适才若非二人机警，看出那些陶俑是依九宫八卦图摆放，先一步退出八卦正中。若此时仍在卦中，只怕早就被那些银针射中，身中剧毒了。
　　二人站在陶俑头顶，一时间不敢贸然行动，正要思索下一步对策，却听得原先震耳欲聋的鼾声戛然而止，一团火红色的巨大阴影从那扇石门里缓缓逸出。石门两边精美的壁画被阴影笼罩，仿佛被明亮如炽的火光照耀，颜色绚丽，明艳非常。
　　等那团火红色的阴影全部逸出石门后，便幻化为一个巨大无匹的火球，向着百里逍遥站立的方位袭去。商梓修见状大惊失色，他厉声喝道，“百里小心！”
　　一大片火红色的炽浪挟着沉闷的低吼，以迅雷之势扑向百里逍遥。百里逍遥还未及反应，便觉眼前一黑，滚滚热浪险些令他一头栽倒下去。他右手一抖云澜剑，正要向前刺去，却发现眼前赤色阴影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凝滞不动了。百里一个愣神，再抬眸细看那团阴影时，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精光灿灿的瞳仁。
　　“啊……”他被那双硕大的瞳仁死死盯住，瞬时心口一窒，脑中一片昏然，不由得脚下打滑摔了下来。
　　正当他后背要重重撞向地面时，却突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向上提起后，旋即又往左侧推开。
　　百里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形，他定了心神，轻轻摇了摇头，方才与那精瞳对视时的昏眩感才有所减缓。他抬头急寻商梓修的身影，却见他已然与那团火影缠斗在一处。
　　“殿下，莫要与火麒麟对视，它在用摄魂术！”百里逍遥看着挡在他前面的商梓修急急喊道，同时双掌虚合，食指与中指两两相交，结出一道法印，口中默念灵诀，将密宗心法发挥到了极致。
　　“退！”百里逍遥大喝一声，双掌向前推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凌厉真气自他掌心激射而出，化为无数冰棱晶芒，射入那团火红色的阴影之中。
　　水火不容，阴阳相克。百里逍遥师承水云秘境的玄真道长，所学之术至阴至柔，此刻正巧与这神兽幻化出的火球相克。一时间，那片巨大的阴影似是被密宗心法所困，在原地不停地飘荡翻腾，却是无法再向前一步。
　　百里逍遥趁此间隙闪身至商梓修近旁，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此刻细细打量，才发现他刚才为了救自己，竟在被火麒麟的摄魂术困扰的境况下，依然强撑着心神抵挡攻势。此刻，他一身白衣已多处被烧灼，执剑的右手手背上也被燎伤了一大片。
　　商梓修被百里逍遥扶住，精神一时松懈下来，手中紫影剑抵住地面，俯身“哇”地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微微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百里逍遥眼见他吐血，心叫不妙，正要将他唇际鲜血抹去。却不料商梓修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翻涌的火球，淡声冷哼道，“终于肯现形了！”
　　百里逍遥闻言，回首向身后望去。只见那团巨大的火球终于摆脱了密宗心法的束缚，停止了挣扎翻滚。火光渐渐黯淡下去，而在那片火红色的阴影中，一只庞然巨兽渐渐现出原形。只见它遍体鳞纹，体色青黑，颔下有髯，目如火晶琉璃，四足皆踏明火烈焰，看着商梓修与百里逍遥昂首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