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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五弦绝杀 ...

  •   卫国王都洛珨,景棠宫。
      一入初冬,洛珨王城中的殿宇楼阁便被一阵阵清冽幽香充盈。尤其是卫恒公的居所景棠宫,更是遍植梅树,冷香萦绕。这处宫殿规模较小,比不上其他殿宇的恢弘气派,但这处宫殿所有的墙壁均以特殊材质砌成,不仅能传音回乐,还能将极轻微的乐音扩大数倍,人若置身其中,无论何处奏乐吟唱,隔了数面墙壁亦能听的一清二楚。卫恒公沉迷于丝竹管弦,终日在靡靡之音和宫娥的歌舞中度日,且乐此不疲。是以他久居景棠宫,熙延正宫反而日渐冷落,不再涉足。
      永陵君丰逸奉旨觐见卫恒公,才刚踏上通往景棠宫的玉阶,便听得不远处虚掩的殿门内传来阵阵悦耳的琵琶乐音,忽而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忽而呢呢喃喃如花间莺语。他一时顿足聆听,却闻乐音突然有一瞬的凝滞,仿若幽咽冷泉绕过水下礁石,由清亮欢快转为冷涩暗哑。再欲凝神静听时,那琵琶声却渐渐歇止,只留几缕尾音轻颤,飘荡在花香袭人的风中。
      “好、好、好!玫娘的琵琶真是越来越精进了,不枉费本王平日对你的指点啊!弹得好,本王有赏!”卫恒公酒意熏然的声音传了出来,伴着一名女子娇滴滴的谢恩。
      丰逸修眉微挑,冷雨冰泉般的寒光闪过他的眸心,衬着他如玉雪般苍白的容色愈发清寒。他微微振了振衣袖,缓步拾级而上,玉阶上飘落的梅花被他踩在足下,碾落成泥。
      丰逸缓步入殿,天边缥缈的云光洒落在他身上,衬得他一袭白衣如笼云烟。
      “逸……参见大王”他静立于殿门处,清隽的眸光微微一抬,看向大殿中央手执酒壶,席地而坐的卫恒公。
      卫恒公见他进来,醉意朦胧的双眼瞬间精光乍现,似是盼望已久般的从地上一骨碌爬起,飞奔到他面前。
      “永陵君,你让本王好等!快过来……”说着,卫恒公一把拽住丰逸的手腕,用力把他往自己怀中一带。
      丰逸向前一个踉跄,堪堪避开卫恒公想要搂住他肩膀的手。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淡声道:“大王,适才在门外听得琵琶声悦耳动听,可是乐府新谱的曲子?”
      卫恒公见他不愿与自己亲近,脸上本有些愠色,但一听他提起刚才乐妓弹奏的琵琶曲,立时便欢愉起来。
      他哈哈笑着一甩袍袖,摆手道,“非也非也……乐府那帮庸才怎可能谱得出如此妙音?”
      丰逸闻言,含笑看向卫恒公道,“原来是大王所作,怪不得曲音缠绵,如泣如诉,听之令人忘俗。”
      他低沉的话语入耳轻缓,似一线清溪低回蜿蜒于山涧。卫恒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丰逸的目光在他如玉琢般俊雅的脸上游弋。
      “你们都退下吧!”卫恒公看着丰逸,目光越来越灼热,他挥手遣退了殿中的乐妓,向着丰逸招了招手,眼底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丰逸苍白的面容有一瞬的凝滞,他极力抑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对着卫恒公温和轻笑道,“逸既然身在景棠宫,大王又何必着急。难道还怕我插翅离去吗?”
      卫恒公闻言一时怔愣,但很快便大笑道,“对对对,永陵君说的对。这天还没黑呢,不急不急!呵呵呵,等天黑了以后,咱们俩……”
      他话说一半便顿住,只看着丰逸促狭的笑。丰逸微微颔首,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底浓浓的厌恶和滔天的怒意。
      “大王,这曲子可已取名?”丰逸淡然说道,再抬头时,眼底情绪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恭顺温和。
      卫恒公双手叉腰,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道,“嗯,本王倒是想了一个,不过……永陵君既然在此,这曲名还是由你来定好了。”
      丰逸闻言,微微一笑,略一思忖便道,“大王觉得‘春涧’如何?”
      卫恒公“咦”地一声,看向丰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上前拉住丰逸的手,喜笑颜开道,“永陵君果然是本王的可心人啊!你可知,本王想到的曲名为何?”
      丰逸抬眸,如水般澄净的眼中满是迷惑与不解,“大王,难道您原先想到的曲名是……”
      “春涧!”卫恒公重重一拍大腿,朗声大笑道,“永陵君啊永陵君,你说本王如何不欢喜你?如何不珍视你啊?哈哈哈哈……”
      卫恒公看着丰逸俊秀的面容,左手不由得抚上他的脸,拇指轻轻刮擦着他的唇。右手却绕过他的腰,在后背上轻轻摩挲。
      丰逸任他动作,脸上依然挂着一丝淡笑,低眉顺目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永陵君,好久没听你弹琴了,可否为本王弹奏一曲?”卫恒公凑近丰逸的侧颜,呵着酒气在他耳边低语。
      “逸……正有此意!”
      “好!哈哈哈哈……来人呐!将本王新得的‘紫桐’取来。”卫恒公遣宫人去取古琴,自己则拉了丰逸往锦垫上一歪。
      “永陵君,来,替本王斟酒。”卫恒公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空酒杯,往丰逸面前一伸,朦胧的醉眼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恣意张狂。
      丰逸在卫恒公对面屈膝跪坐,对着他略一欠身,右手执起酒壶,将美酒缓缓注入酒杯。
      卫恒公一杯美酒还未下肚,宫人便已将古琴取来,置于丰逸身侧。丰逸看了一眼那把古琴,只见琴身修长,琴面上五弦莹亮,在日光下隐隐泛着紫光,是一张不可多得的上好古琴。
      “紫光乌木……果然是极品。”丰逸垂眸浅笑,右手轻按琴弦,由内向外连挑数弦。
      “铮铮铮”琴弦被他拨弄,立刻发出几声清越流畅的乐音,仿若淙淙溪水在山涧流淌,带着清风拂过梅花的香味,氤氲缠绕。
      “哦?用古琴弹奏‘春涧’?妙哉妙哉,哈哈哈!”卫恒公听出了丰逸弹奏的曲调,顿时畅怀大笑,右手执盏饮酒,左手五指则在酒案上轻扣,应和着“春涧”的曲调。
      丰逸将“紫桐”横置于膝上,右手弹弦左手轻抹,将刚才在殿外听到的那首琵琶曲,用古琴重新弹奏了起来。
      卫恒公自饮自酌,一边眯了眼随乐音轻轻晃动着身体,一边嘴里哼唱着“春涧”的曲调。在丰逸十指间流淌出的古琴乐音,较之先前乐妓的琵琶曲,更令人心旷神怡。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泛音则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则极为丰富,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丰逸超凡脱俗的古琴造诣辅以“紫桐”绝妙的音色,将一首“春涧”弹奏出了空灵旷远的意味。
      随着一丝尾音轻颤,“春涧”曲调忽而大变,不复先前的缠绵婉转,变为哀怨凄凉的声调。卫恒公乍一听这曲调,微眯的双眼突然张开,懒散松弛的身子也骤然绷紧。他狠厉的眸光扫向对面端坐的丰逸,额角青筋暴起,手中杯盏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响。
      “永陵君!你在弹什么?‘春涧’是这么弹的吗?”卫恒公勃然大怒,原本闲逸安然的脸上神情阴郁。他死盯着面前白衣若雪的身影,双拳紧握抵住桌案。
      丰逸淡然抬眸,漆黑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渊,一瞬间寒意噬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王面前弹奏‘陈隋’?”卫恒公浑身颤抖,恶狠狠地盯着面前平静浅笑的男子。
      “时隔十二年,再听‘陈隋’,不知大王作何感想?”丰逸仰起头,微细了眼眸,看向殿内穹顶精美绝伦的镂雕,似是回想起了极为久远的往事。
      “十二年前,就在这景棠宫,你鸩杀我父王,欺凌我母后……因她不肯委身于你,在你篡位称王时,于百官面前弹奏‘陈隋’,意喻你治下的王朝会如陈朝、隋朝那般倾亡。你用弓弦将她绞杀,还将她的母族,云氏一族尽数诛灭。”丰逸缓缓地说着,面上神情沉静如水,只是眼中的寒意愈发凛然。
      他望着面前瞠目暴戾的卫恒公,无视他喷薄的怒意,继续说道,“靖武将军,你在这王位上坐了十二年,已经够久了,不如换个地方吧……冥间地府如何?”
      “你找死!”卫恒公不待他继续说下去,怒喝一声,身形突然暴起,一掌挥出,直往丰逸头顶劈去。
      这一掌出手极为阴毒,还未及身,便已有一股腥臭掌风扑面。丰逸见他动作,唇际闪过一丝冷笑,指下丝弦急收,发出一声山崩地裂的金石之音。音绝处,琴弦断裂飞起,缠住了卫恒公伸至面前的右掌。
      “啊……”卫恒公一声惨叫,身子向前扑倒,滚落在地上。永陵君雪白的袍裾下,断掌血色淋漓,赫然在目。
      卫恒公握着手腕断裂处,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痛苦不堪的在地上挣扎。他抬头看向丰逸,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双手经脉已断……竟然……竟然用琴弦……”
      丰逸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卫恒公,唇角如丝冷笑缓缓漾开,“你挑断了我双手经脉,令我无法再用剑……也罢,要杀你,并非一定要用龙潜剑。”
      “哈哈哈哈……”卫恒公听他如此说,突然仰天狂笑起来,“永陵君……丰逸……你敢杀我?你杀了我,自己难道还能活得成吗?你忘了你身上的毒蛊了吗?除了我,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人能解你的寒毒!”
      丰逸默默地看着卫恒公,不多时便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修长的十指净白如玉雕,在初冬和暖的阳光下泛着莹光,指尖微凉,依稀有寒梅的清香。
      “不需要……它在我体内已无法兴风作浪,留着,亦无妨!”
      “你……”卫恒公一时怔愣,还未及想明白他话中意味,便觉左腕及双足一凉,随之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袭来,令他再次狂喊出声。
      “啊……”他双眼怒瞪,看着丰逸十指拨挑琴弦,三根寒光凛凛的丝弦飞出,分别缠上了他的左腕和双足,将它们齐齐切断。
      鲜血随断腕喷涌而出,将檀木地板染成一片乌紫。卫恒公经此重创,早已面色灰白,再不见一丝活气。但他毕竟是武将出身,依然强忍着剧痛咬牙道,“丰逸……你今日就算杀了我!呵呵呵……满朝文武皆是我宇文一族的亲信。王族丰氏、权贵云氏均已尽灭,你还有什么可以仰仗,可以依靠?”
      丰逸暗叹一声,似是听到了极为可笑之事,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大王,我能仰仗、能依靠的,除了大王您,还能有谁呢?明日朝会,在卫王宝座上坐着的,除了您卫恒公,还会有其他人吗?”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手,侧首看向身后的云萝纱帐。一个人影自纱帐后走出,来到丰逸身侧垂首恭立。卫恒公抬头望去,只一眼便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
      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模一样的身量,一模一样的衣着,甚至是……一模一样倨傲恣意的神色。
      “岚清堂堂主罗謇,参见永陵君!”
      丰逸回首看了一眼来人,低低轻笑道,“自今日起,你可不是凌霄阁岚清堂的堂主了……你是卫国之主,卫恒公宇文越。”
      说完,他再也不看地上匍匐着的那个人,右手一拂琴弦,一道冰丝倏地飞出,如利剑斩首,切下了卫恒公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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