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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翰沅惊变 ...

  •   却让城,翰沅宫。
      一轮圆月高悬于广袤的夜空,几缕流云被晚风吹散,在月影间缠绕变幻,于满池莲叶间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
      一队臂挽披帛,身着天青色坠珠纱裙的俏丽宫娥行走于月色笼罩下的莲池畔。每个宫娥手上都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盘,盘中摆放着各色佳肴。这些佳肴是尚膳局专为奚王寿诞大宴宾客而精心烹制,不论食材还是用料都极为考究。因此,这些宫娥行动间都很是小心,因走路平稳,再加上她们脚上所穿的,皆是坠有银色小铃的丝履。如此一路向前缓行,“泠泠”轻响伴着缱绻秋风,与远处高楼不时传来的缥缈乐音相和,于这漫漫夜色平添了几许歌舞升平的安逸和闲适。
      队伍里一名双肩瘦削,身量苗条的宫娥,许是盘中盛放的汤羹很是沉重,她托举的手臂已有些微颤。这名宫娥走在队伍最后面,眼见离翰沅宫还有好一段距离,自己已着实无力托住食盘,索性一咬牙蹲下身来,将那沉重的食盘小心翼翼地放置于草地上,双手揉搓着酸胀的手臂,想偷个懒缓口气。
      “雪儿,你在做甚?谁允你停下来?不怕耽误了送餐时辰,俪夫人怪罪吗?”走在她前面的一名宫娥,听到身后突然没了“泠泠”的脚步声,诧异回头,看到同伴竟蹲在地上皱眉揉肩。
      那蹲在地上的宫娥委屈抬头,低低地回道,“蕊儿姐姐,我实在走不动了,这食盘里的‘翡翠鸽蛋羹’好沉,我托不住了。”
      被她唤作蕊儿的宫娥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同伴,转身走至雪儿身边,也放下手中食盘说道,“雪儿,你赶紧起身。今夜是王上寿诞,你我奉命送餐,万万不可耽误时辰。你若吃力,就端我这份时蔬,那鸽蛋羹我帮你拿。”
      说着,蕊儿伸手去拿雪儿的那个食盘。她端着食盘正要起身,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近处草丛中有一团黑影动了一下。
      “啊……谁在那儿!”蕊儿被那黑影吓了一跳,端着食盘连退两步,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雪儿正要端起那份时蔬,被蕊儿突然的惊叫唬了一跳,吓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食盘。
      “姐姐,怎么了?你……你看见什么了呀?”雪儿哆哆嗦嗦地靠近蕊儿,随她眸光看向草丛深处。
      那团黑影蠕动着,缓缓向前移,同时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两个宫娥脸色煞白,双腿吓得直打颤,却是连呼喊都忘了,直死死盯着那黑影慢慢自草丛中爬出。
      “快……快报大王……废太子谋逆……杀了……杀了……”
      清亮如水的月光下,一名身着黑色风袍的断臂人满身血污,艰难地爬出草丛,对着两名宫娥费力地说出这句话后,便又昏死了过去。
      蕊儿害怕得差点厥过去,但她还是强忍着惧意上前,抖着手翻过那人的身体,在看清他的脸后,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来人呐!快来人……袁大人……袁大人遇刺啦!”

      翰沅宫的大殿内,乐班舞姬都已退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随着吹入殿内的夜风飘散,与满室馥郁的木樨香混杂,令人几欲作呕。盘龙金螭的巨大烛台上,几朵烛花接连爆开,发出“啪!啪!啪”的轻响。这响声虽不大,但在满室噤若寒蝉的文武大臣耳中听来,却依然心惊肉跳。
      袁鑫的断臂已由御医包扎好,汩汩流出的血也已暂时止住。此刻,他一脸灰败的跪在大殿中央,垂着头默然不语。
      奚王坐在王座上,隔着一层凌乱的宫帷看向底下众臣,布满血丝的眼中怒潮翻涌,嘴角不住的抽搐,青筋贲张的双手死死拽着朝服的衣襟。俪夫人跪伏在奚王脚边,哑着声嘤嘤哭泣,她娇若扶柳的身躯不停颤抖,似是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
      “岑廉!”奚王咬牙怒喝,血红而又浑浊的双眼看向左侧宾座上的大将军。
      岑廉闻言,立刻起身离开席座,走至袁鑫身旁,对着奚王拱手一拜,“臣在!”
      “废太子截杀内侍监,乃谋逆之罪,你说……该当如何?”奚王的声音冷若三九严寒的霜雪,不带一丝温度。
      岑廉先前被袁鑫一番言语震得瞠目结舌,恍惚得几疑深陷梦魇。太子百里逍遥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遭人陷害被贬流放,虽境况堪忧,但奚王怒气已日渐消退,再加上有多位大臣择机进言劝谏,如今形势已然改观。今夜奚王寿诞,令太子回宫贺寿尽孝,往后撤销废太子诏令也并非难事。他已打定主意,为保太子周全,必将拼却身家性命,与那定安侯缠斗到底,不除去此人誓不罢休。
      可如今横生变故,太子竟然派人截杀内侍监前往泽邑通传的宫人,此等举动无异于将自己推向死亡深渊,若大王被彻底激怒,不再顾念父子亲情,那么太子不仅将永无翻盘的可能,更将死无葬身之所。
      思及此,岑廉屈膝跪地,朝着奚王说道,“老臣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袁大人刚才所言,臣相信必是句句属实。然而,袁大人遭袭时,并未见到废太子本人,他所听到的只言片语,全由那群蒙面人口中道出。如此想来,若是有心之人欲加害废太子,伪装成废太子手下,行栽赃嫁祸之举,也并非不可能啊。”
      他此话一出,定安侯立刻上前道,“哼!大将军此言差矣。废太子既已被流放泽邑,又贬为庶人,在朝在野均已今非昔比。他从一个锦衣玉食的王族太子,降至边城蛮荒之地的庶人,心中怨气必不会少吧?”
      说着,定安侯微微侧目,果不其然看到奚王霍然起身,抖着手喝道,“那个逆子!他还敢有怨气?他还敢对本王有怨气?本王念他素来仁孝,当初所犯之事许是一时冲动……再者,俪姬豁达,不计较先前他的过错,还巴巴的在本王面前替他求情,这才派人去将他接回宫,可曾想……可曾想……”
      奚王气怒交加,一边咬牙切齿地怒骂,一边浑身发颤地在原地来回打转。他抬眼看到身前案几上摆放的一溜精致菜肴,想到今夜本是举国同庆,阖宫欢娱,可现在却被这废太子逆反,截杀内侍监的消息搅得天翻地覆,不由得怒火中烧,几欲发狂。
      “哗啦啦……”他一把掀翻面前的案几,桌上的盘碟摔得粉碎,菜蔬汤汁溅得满地都是。原先跪在他脚边的俪夫人被奚王的怒气吓得大哭起来。她顾不上擦拭被溅得满脸的污渍,一边哭着一边扯住奚王的衣袖。
      “大王,请大王息怒,千万保重身子……都是妾身的错。当日若非妾身一念之差,如今又怎会闹到这般地步?夏亡因妹喜,商亡因妲己。太子被废黜以后,宫里宫外有多少人都在说妾身乃红颜祸水,太子被废皆因妾身蛊惑了大王,进谗言所致。如今,大王若是不彻查清楚,还废太子一个公道,那妾身……妾身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说完,她哭着伏跪在奚王脚下,涟涟珠泪从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不断滑落。又是一朵烛花“噼啪”爆开,光影摇曳间,俪夫人轻垂的睫下晶辉一漾,如刃的流光在她妖艳的眸心闪过。
      奚王闻言,布满血丝的眼中兀地一沉,原本滔天的怒意竟全然消退。他微眯了眼,一把抓住俪夫人的手腕,极轻极缓地说道,“你说什么!?夏亡因妹喜,商亡因妲己?呵呵呵呵……好啊,废了一个太子,怎地!奚国就要像夏商一样亡国了吗?好、好、好……好的很,废太子得民心啊,真是本王的好儿子!”
      最后三个字,奚王几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俪夫人听他说话的语气,煞是阴沉骇人,一时间竟似三九天被人当头一瓢雪水浇下,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她仰起头,美目中流露出惊惧无措的神情,正好对上奚王危险狂乱的眸光。
      “莫怕!爱妃莫要害怕……谁敢说你蛊惑本王!嗯?谁敢说你红颜祸国?本王要绞了这些人的舌头,挖了他们的眼睛。”奚王抓着俪夫人的手蓦然松开,眼中遮不住的痛恨与杀意,还有那愈发深沉的迷乱狂色。
      “定安侯!”奚王转身,看向垂手肃立的韩恕谨,目光中夹杂了阴冷和炽热两种情绪,似是两股暗流胶着翻涌。
      韩恕谨闻言上前一步道,“臣在!”
      奚王冷冷含笑道,“本王命你前往泽邑,将逆臣百里逍遥就地格杀,首级带回却让,尸身就地焚化!”
      他这句话一出,众臣一片哗然。岑廉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身子一个哆嗦就要原地跳起。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奚王下一句话就彻底断了他为百里逍遥辩驳的希望。
      “岑廉为国鞠躬尽瘁,守土戍边多年,如今年老体迈一身伤病。本王实在不忍见他操劳奔波。即日起,赐岑廉护国公,赏黄金千两,珍珠百斗,白壁十对;另赐越山护国公府一座,侍从两百人。明日便离京去越山静养吧!”
      岑廉闻言浑身一震,他跪地膝行两步,急道,“大王,老臣业已老迈,确实不堪重用,大王要老臣归隐养老,老臣不敢不从。但是太子殿下勤勉笃实,对大王您也是向来恭顺,恳请大王……”
      他话未说完,只听奚王一声暴喝,“住口!你这混账东西,他早已经被废了!他是庶人百里逍遥,不再是你的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啊?”
      岑廉只觉脑子“嗡嗡”作响,他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竟然犯了这么大的忌讳,此时触了奚王的逆鳞,简直无异于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他急得满屋子乱晃眼,只盼着能看到一个为百里逍遥说话的人。可环顾四周,众臣要么就是韩恕谨的人,要么就是被奚王的暴怒吓退,即便有心想为废太子进言,此刻也审时度势不敢贸然行动。
      可叹喻相爷因太子被废,受了重大打击,再加上那日在议政殿为太子回宫贺寿一事,与定安侯大吵一通。回府后不仅一病不起,喻府更是闭门谢客多日。就连今夜奚王寿诞,百里逍遥回宫贺寿,他都未能从病榻上起身,来见外甥一面。
      岑廉一时悲愤不已,但也实在无计可施。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韩恕谨一副倨傲漫然,仿若整个天下就快要掌握手中的自得神情。片刻之后,他颤抖的双手慢慢垂下,双目紧闭,竭力咬牙抑制胸中喷薄欲出的悲愤。
      “臣失言!臣知错......臣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越山静养。臣无福再随侍大王身侧,愿吾王圣体康健,万福永存!”
      说完,他伏地跪拜,叩首,久久不曾起身。
      快要临冬了,大殿里四处悬挂着的九重莲宫灯,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投下绰绰光影。在冷与暖、光与暗的边缘,路离一身韩府侍从的打扮,垂首立于大殿的一处角落里。一丝诡谲的波动在他幽深如潭的眸中漾开,须臾,他微微闭眼,终于遮住了那片幽黑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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