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3、天罗地网

　　商梓修提神纵气，贴着湖面御剑飞行了约有十丈远，始觉体内真气慢慢散逸，丹田处似有混沌之气流窜。他心知，必须快些找到落脚点聚敛真气，否则等到最后一口真气散尽，他非连人带剑落入湖中不可。
　　思及此，他抬头向四周看去，却见浓云密雾的湖面上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人处此境，就像置身于虚幻无际的天宫琼宇，又仿若突然掉进了一片云海雪原，分不清东西，辨不明方向。
　　“天罗阵！”商梓修凝神细看头顶处沉重压抑的乳白色雾瘴，想起刚才碧衣女子说过的话，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了悟。
　　云飞雾漫，天地无声。然此时，就在那弥漫四溢，充盈了整个天地的水雾中，渐渐的显现出一点一点的金芒。那光芒先还是浅淡模糊，很快便异常明亮起来，如熠熠闪耀的星子，镶嵌于雪色无瑕的银河玉带上。
　　似是早就料到了它们的出现，商梓修幽深的瞳仁里泛过一丝清光。他冷静而从容的仰视着这些闪烁的金芒，很快便将它们所处的方位看得一清二楚。
　　乳白色的穹顶上，无数明亮的星子错落有致的按照北方七宿的方位排列着，形成了蛇与龟的形象。六颗金星排列如斗，组成了北方玄武元龟之首，也就是七宿中的斗宿。另有六星状如牛角，与排列成箕的四颗星遥相呼应。此外，虚宿、危宿、室宿、壁宿这四宿也异常清晰明亮的显现在穹盖上。
　　“水云秘境，水属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原来如此！”商梓修看着头顶璀璨闪耀的星子，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而正在此时，一团雪色光影似被风云推拂，在商梓修低头看向脚下湖水时，飘荡到他面前，恰好为他照亮了幽暗的湖面。
　　商梓修轻笑，看着这朵雪影幻莲悬浮于空，在遮天浓蔽的云雾中缓缓旋转，流冰溅玉般的清光所及之处，原本平静的湖面竟隐隐地开始震颤，似有什么东西正从湖底升起。
　　“轰隆隆……”随着声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湖上大浪翻腾汹涌，水面上笼罩的浓雾被一股奇强无比的劲气冲击，风卷残云般向四周散逸。云雾散开后，湖心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伴着冲天喷涌的水柱，数百根内径约两尺的圆形木柱从漩涡中慢慢升出了水面。
　　商梓修本是御剑而立于湖面上，他并没提防水中会突然出现这些木柱。此时，被木柱浮出水面时带起的水浪冲撞，他早已真气不凝的身形便如一片落叶般向湖心的一根圆柱坠去。
　　“嗒……”一声细微的轻响过后，商梓修左足运力，在随他一同下坠的紫影剑的剑柄上轻轻一点，借着剑尖与圆柱相触的契机，用力向上跃起，白色的身影在漫天飞溅如瀑的水柱间凌空一个翻腾，落在另一根圆柱上。与此同时，商梓修右掌掌力急吐急收，却见一道紫芒犹如活物般绕过露出水面的圆柱，转瞬间已飞入他手中。
　　商梓修握紧了紫影剑，正暗自舒了口气，却不料他脚下的这根圆柱突然剧烈的摇晃了几下，随后便像被人折断了的荷叶梗一般掉入水中。
　　商梓修不免心下大惊，连忙拔身而起，并在身形飞腾的瞬间，借着雪影幻莲的清光看清了湖面上圆柱的布列。
　　只见偌大的湖面上，无数圆柱纵横交错，穿插衔接，恰如渔网般密密相织。刚才他所立足处的圆柱受力倒下后，掉入水中，隐约可见水面下有一根尖细的银白色物什，歪歪扭扭的斜插在水下的一根暗黑色圆柱上，而在这截圆柱的周围，齐刷刷的伸出五柄尖刀，刀锋探出水面一指高，凛凛寒光微闪。商梓修眸光斜掠之下，眉心微拧，脸上也现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这就是“地网阵”了！这些纵横密布于湖面上的圆木桩，只有极少数是实打实稳稳当当扎根于湖底的；而绝大多数都是小半截浮在水面上，另外半截插在深深的水底。这两截木桩之间，仅以一根纤细的铁条支撑。人若是踩在这样的木桩上，铁条受力歪斜，那半截木桩自然也就掉入水中。木桩落水时触动底下机关，便立刻弹出五柄尖刀，正好将站立不稳落入水中的人扎死。
　　刚才若不是商梓修反应敏捷，在木桩落水的同时飞身避开，他必然躲不过利刃刀锋。而就算他身手了得，幸免一死，轻伤也是难免的。到时候，些微血腥之气立刻便会引来无数的“茹血千足虫”，将他啃食殆尽。
　　其实，光是“地网阵”这样虚实结合的阵法却也不算刁钻古怪。闯阵之人只要轻功了得，将那些木桩一一踩踏试探，并小心提防水下机关，避免皮肉受伤，走过阵型也并非难事。可是，眼下商梓修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来闯阵，根本容不得他慢慢试探虚实。
　　眼看着那朵雪影幻莲的光芒渐渐变弱。商梓修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施展轻功提纵术，腑内气息不散不停，缓缓流转。接着，他身形微晃，往近身约五步之外的一根木桩上飞去。
　　此时，天罗阵中的斗宿六星似是感应到雪影幻莲的光芒减弱，闪烁耀眼的金芒也慢慢收敛，浓重的云雾无风自起，从四面八方滚滚涌来，要将那穹顶上出现的玄武七宿遮蔽。
　　商梓修匆匆一瞥天罗阵，脚下步法突变，上行三步走坎位，后又左移二步落在兑位上。他身形看似飘移不定，只在周围十二根木柱间腾挪，实则每一步落下都是应循了易经中六十四卦的卦序规律来走位的。
　　乾为天、坤为地、□□屯、山水蒙。两两相偶，非反即覆。商梓修衣袂临风，步履烟尘，峻拔的身形在迷蒙如幻境的云烟水雾中穿行。待他按照易经前六卦的卦位走完，天罗阵中斗宿六星的光亮也彻底隐去，而斗宿所处的那一方穹顶似被雪洗雨淋过一般，突然间变得澄澈无比，清透明亮，四方翻涌如潮的云雾如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趋近。
　　商梓修眼见天罗地网阵被破开了一处，心下立时坦然，他知道自己按玄武七宿的星辰方位，结合易经卦位的走法正是破解此阵的要诀。于是，他脚下不再有一丝停滞，步法迅疾换位，按照水天需，天水讼，地水师的卦位又破开了牛宿所处的那方穹顶。
　　幽莲清光徐徐流转，似水光阴缓缓逝去，在雪影幻莲的光芒越来越弱，渐趋消失的刹那间，商梓修终于走完了雷山小过、水火既济、火水未济这最后三卦的卦位。同时，天罗阵中玄武七宿的最后一个星宿，壁宿，也消失无踪了。
　　随着天罗地网阵的破解，原本笼罩着湖面的浓雾似被狂风席卷，转瞬间涤荡一空，就连那些悬浮于湖面上的“茹血千足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幽冥诡异的雾气散去之后，湖面呈现出一种意想不到的绝美景致。
　　举目远眺，晴空万里无云，接天水色寒碧，一望无尽的湖面上，缕缕清风飘渺，拂过翠碧色的湖水，掀起层层柔软水波。湖心中央有一处沙洲，上有竹楼一座，周围遍植潇湘翠竹。清风拂过，竹海绿浪翻涌，惊起林间无数雪羽丹顶的飞鸟盘绕飞翔，间或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鸣叫。
　　“王孙降兮北渚，云渺渺兮愁予。袅袅兮晨风，云水波兮竹叶下。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潺。将以灵兮馈来者，聊逍遥兮容与。”
　　一叶扁舟随波飘荡，伴着一个苍老却又高亢的吟诵声，自那竹楼下缓缓驶出，穿过翻飞旋绕的鸟群，往商梓修立足的木柱边驶来。商梓修定睛细看，见那小舟无人操纵却可以逆风而行，以极快的速度破浪前进。
　　他正觉诧异，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柔美的声音，“你竟然真能破了天罗地网！”
　　商梓修闻言连忙回头，看见先前带他来此的那名碧衣女子，此时正娉婷立于一条银光灿然的巨鲤背上，一只青鸟乖巧的停歇在她肩头。那巨鲤头大如轮，昂扬伏在水面上，鱼唇边两条粗长的鱼须不时的在水面轻划。阳光照在巨鲤身上，令它周身银白色的鱼鳞闪闪发亮，折射在湖水里，随着水波漾开一圈圈璀璨晶莹的涟漪。
　　“姑娘……若不是仰仗姑娘的雪影幻莲，在下不可能破得了这奇阵……在下谢过姑娘！”商梓修含笑对着她一抱拳。
　　“你不必谢我，是师父让我用雪影幻莲为你引路的。”碧衣女子看着商梓修，淡然说道。随后，她左足轻轻的在巨鲤背上踏了一下，那巨鲤得她指令，将硕大颀长的鱼尾在水中优雅的一划，鱼身便破开碧浪往前游去。
　　商梓修看着那女子端立于巨鲤背上往前移动，一袭碧衣迎风飘拂，轻盈翩然如洛神凌波。他不禁心念一动，蹲下身来，向他脚下的扁舟底部看去。果不其然，十多条大小匀称的鲤鱼，整齐有序的排列在小舟底部，正用鱼背顶着小舟前行。
　　商梓修轻笑，眸底升起一抹了悟的意味。他一掠袍裾，纵身跳落在小舟里。舟身轻晃了几下，待他站稳以后便绕过木柱，往不远处的那座竹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