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2、水云秘境

　　云泷山，本天下奇秀，却因鬼怪奇谈而令世人退避三舍，难窥其真貌，是故图牒文书，鲜少有言者。然此刻，守山八卦阵既已被商梓修所破，诡谲阴戾之气荡然无存，云泷山也显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旭日东升，万丈晨光如金色的纱线，自天际披洒而下，明灿晶莹，闪烁夺目，将笼罩着云泷山的水雾烟岚折射出五彩绚丽的霞色。商梓修骑坐在鸾凤的背上，俯视下面烟雾缭绕间的云泷诸峰，极目处，皆是峭拔险怪，上耸千尺。穹崖巨谷，包覆于诸峰之间，自上望下，尤觉森然干霄，想来是为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只余巨石岿然挺立之故。
　　“呀！呀……”身下鸾凤突然发出阵阵鸣叫，商梓修应声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巨大无匹的山峰绰然挺拔，在云雾飘渺，异彩斑斓的霞光里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其他山峰的瑰丽姿态。
　　“我们到了！”端坐于前面那只鸾凤背上的碧衣女子突然回头，对着商梓修说道。随后，她竟身形一晃，自那展翼飞翔的鸾凤背上跃身而下，直往深不见底，云烟蒸腾的山谷崖底坠去。
　　商梓修见状，以为那女子是失足落下鸟背，大惊之余竟也反应极快的随那女子一同跳下。云雾水汽掠面而过，耳畔急风猎猎作响，商梓修顺着急速下坠的力道探出手去，精准的抓住了前面女子的一条藕臂。他略一发力，就将那女子柔软的身躯向上提起，搂进自己的怀中。
　　一股不似兰麝，又不同于芳芷的如水幽香向他迎面缠绕，仿若冬日雪霰后寒梅异香飘萦，又恰似夏夜微雨时莲荷清香漫溢。商梓修迎着这阵阵奇香低下头去，正好与一双清亮寒眸相触。面纱掩映下的女子妙目流转，正静静的注视着他，幽深的眸心里似有星辉微耀，清光漫流，衬着一点诧异惊奇的讶色，只一瞬便重又隐于漫漫云水深处，了无痕迹。
　　“吱吱喳喳……唧唧啾啾……”烟凝雾绕的空中突然传来无数鸟叫声。商梓修自那摄人心魄的眸光中回过神来，发现他二人原本快速下坠的身形已被一层软软的物什托住。他正要向脚下看去，却觉得怀中突然一空，那碧衣蒙面的女子一个旋身，便如飘渺舒卷的云烟般脱出了他的怀抱。衣带当风，莲步轻移，那女子头也不回，袅娜身姿穿行于云雾中，竟是踏着一条蜿蜒曲折，飞浮灵动的鹊桥向前走去。
　　原来那托住他们的柔软物什竟是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飞鸟。这些欢快鸣叫的鸟儿，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纷纷聚集在他们身下，似通人性般的首尾相接，羽翼交叠，转瞬间搭起了一座鹊桥，在半空中承载着他们，直往一处平崖而去。
　　商梓修这时才明白，他们现在所处的半空，正好夹在两面绝壁峭崖之间，空间极为狭小，是那两只巨大的鸾凤无法飞落的。所以刚才，这碧衣女子并非是从鸾凤背上跌落，而是故意落下鸟背，并在下坠的过程中，使用灵术唤来了鸟群，为她搭成了一座鹊桥，送她去往那处平崖。
　　“鸟雀可不会等你，你若还站着发呆，过会儿鹊桥散了，我可不会救你！”空中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云雾深处，一抹碧影乍隐乍现，须臾间便已快踏上前方的平崖了。
　　商梓修闻言，只微微一笑，便双臂舒展，足下轻滑，似大鹏展翅般飞快踏过鹊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与那女子一起踏上了平崖。
　　而那些鸟雀似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在女子站稳身形的瞬间便散了开去，成群结队的向远处的云海飞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你随我来吧！”碧衣女子看着鸟儿们离去，也转身往山崖边的一处峭壁走去。商梓修跟在她身后，看到那处峭壁上有一道缝隙，上下细窄，中间略宽，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商梓修看着那女子闪身走入其中，便也紧跟几步踏入那道缝隙，却不料一走进去，便立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因不知缝隙中地势如何，商梓修一时不敢贸然前行。正踌躇犹豫间，却见眼前突然有一道莹白色的清光闪现，照亮了冥暗幽寂的狭缝。商梓修抬头，却见前方缓步徐行的女子衣袂轻扬，玉白的柔荑不知何时竟轻托了一朵晶亮生辉的幽莲。莲华妙影，水月凝光，那幽莲细看之下却并非实物，而是女子以自身至阴真气催发，凭空幻生而来的。
　　削薄的唇峰微微一抿，商梓修清俊的眼眸轻抬，含笑看着前面女子袅娜纤秀的背影，一抹深思的意味在他瀚若星海的眸底一沉，转瞬便不见了踪影。伴着一缕缕若有若无，清妙漫溢的奇香，前面女子细碎的脚步声愈行愈急，约莫走了五十多步后，初时狭窄的通道突然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烟波浩渺绵延不尽的湖泊。
　　商梓修看着那水波不兴的湖面，惊讶之余不觉暗自称奇。谁能想到，在这群山之间，绝壁之中，山峰之内，竟然孕藏着偌大一个湖泊。
　　此时，碧衣女子手中的幽莲被真气催动，开始慢慢旋转起来，清雅柔美的光芒渐渐照彻冥静迷蒙的湖面。在那薄雾笼罩的水面上，无数火红色细长的荧光飘浮游荡，丝丝折射于昏暗幽深的湖水里，呈现出一种无法明说的诡魅奇幻的景象。
　　借着幽莲清光，依稀可辨湖心深处有一座青绿色的小楼。碧衣女子转身看向商梓修，凤眸微凛，淡然说道，“这里就是‘水云秘境’……看到那座竹楼吗？我师父就在里面。你若想见到他，取得‘子夜幽罗草’，就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穿越过湖上的‘天罗地网阵’。”
　　“半个时辰？”商梓修看了看她，又回头注视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原本淡漠的眼中突然锋芒乍现，精邃无比。
　　“正是，你若在半个时辰里破不了阵，那你也将再也见不到那座竹楼。”女子斜睨他一眼，眸光重又落向湖心深处的小楼。清幽的莲华光影中，她如画般雅致的眉目似也被烟水晕染，隔着一层雪色面纱，透出一种迷离梦幻的美。
　　“明白了，多谢姑娘指点！”商梓修沉思片刻，忽而对那女子略一抱拳。
　　碧衣女子垂眸，将手中幽莲缓缓托起，继而以真气将其定在半空。
　　“这朵雪影幻莲可以为你照亮前路，但它只会在空中停留半个时辰，时间一过便自动消失，到时你就会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女子说完，伸手一指那湖面上浮动的无数荧光说道，“小心那些‘茹血千足虫’，它们嗅觉的灵敏超乎你想象。若是你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哪怕有一丁点的血丝，它们都会闻风而至，群起而攻击，在你的伤口上叮咬吮吸，直至你气血枯竭而亡。”
　　商梓修闻言，深沉若海的修眸微细，隐现其间一抹清寒似雪的杀意。他轻扬了唇角，折一缕笑痕浅淡，“姑娘言下之意，若在下破不了阵，也不必回去了，便葬身在这湖中，饲喂这些血虫！”
　　碧衣女子听了，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不过你若现在反悔，不想冒险去见我师父，我自然可以带你安全的离开这里。”
　　商梓修剑眉轻扬，微微一笑，对着湖面朗声说道，“多谢姑娘美意！不过在下今日所求，就是玄真道长的‘子夜幽罗草’。而如今既已到得‘水云秘境’，又岂能不去拜会一下前辈！”
　　话音刚落，他身上雪色袍裾突然翻卷飞扬，一股至刚至阳的充沛真气瞬间游走于他周身，掠过身畔女子浅碧色的纱衣，带起一阵清冶醉人的幽香。
　　流光现，惊鸿影，一刃紫练去如闪电，快似流星，伴着一道雪白色的人影飞速切开湖上飘渺的雾气，直往湖心的竹楼而去。
　　那原本飘散在湖面上的薄雾，却在商梓修闯阵的刹那突然加厚，并形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乳白色穹盖，将整个湖泊重重笼罩。与此同时，碧衣女子纤掌轻挥，一股阴柔真气绵绵吐出，推动那朵雪影幻莲飘浮向前，很快也没入那巨大的雾幕中去了。
　　一只青翎朱冠的雀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棱棱落在女子瘦削的肩头。这鸟儿的尾羽七彩斑斓，在淡淡水色凝光里泛出炫目的光泽，此时逶迤垂下，似一把张开的羽扇覆盖了女子大半个后背。它瞪着一双金瞳，歪着小脑袋看向女子的侧颜，嘴里发出“咕噜噜”的低鸣。
　　“如意，你说他能闯过天罗地网吗？”女子轻柔温和的对着这鸟儿问道。
　　青鸟听了她的问话，金彩流转的瞳仁里一片茫然。它提起细小的爪子，轻踩着女子的肩头，一摇一晃地凑到她柔腻的颈项间。
　　“这么多年了，师父从未让人踏足过‘水云秘境’，更别说让我出来带路了。可是，这一次为何要为这梁国人破例呢？难道就因为他是紫影剑的主人吗？”女子抬手轻抚鸟儿小小的脑袋，轻皱着眉自言自语。
　　“咕噜噜……”那青鸟似乎很不满意女子忽略了自己，一边低鸣着，一边将头摩挲着女子的脖颈，眼中流露出向主人讨好邀宠的意味。
　　“哦，是了……”女子觉察到鸟儿的不悦，回过神来，她低笑着伸出食指弹了一下鸟儿的小脑袋，说道，“今日辛苦如意了，唤来那么多的同伴为我搭起鹊桥……谢谢你啦！”
　　女子说着，无限爱怜的轻啄了一下鸟儿粉嫩的喙。随后，她便拂了拂身上微湿的衣衫，在湖畔盘膝坐下。不远处，浓雾重云的湖面上，恰在此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若惊雷劈落九天，重重砸向大地，要将这天地翻覆。
　　听着这令人心神震荡的轰鸣，女子一双秋眸竟是一瞬不瞬，她冷然看了一眼面前乳白色的穹盖，无视里面似有万马奔腾，蛟龙冲天的异动，缓缓闭上了双眼。
　　云雾飘渺间，碧衣女子微低了头，双手十指交叠，结出奇异繁复的法印，一道莹白色的流光自她指尖旋转飞窜，随着水光流动七彩纷呈的光芒，慢慢的将女子周身笼罩。而那小小的青鸟见到女子席地打坐，便也乖巧的飞到她身边，一声不响的蹲在地上，静静的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