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28、环环相扣

　　云岭西峡，一道飞瀑自崖顶奔流而下，直泻于崖底一条深流广阔的溪水中，溅起层层迷蒙水雾，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五彩霓光。自此往南，便是人烟稀少，毒瘴密布的边城泽邑，也是奚国废太子百里逍遥幽居之地。
　　一队人马沿着山崖间一条斧劈刀削般的羊肠小道缓慢前进。这些人身着黑色风袍，腰间皆束着一条藏青色的绦带，下坠一块青玉腰牌，显示着他们不同寻常的身份。
　　绕过一处崖口时，队伍为首一人挥手示意，令身后人马停了下来。他抬头仰望前方飞瀑，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袁大人，有何不妥吗？”他身边一名副手拍马上前，在他右侧停下。
　　“阿青，你不觉得这儿太安静了吗？”那姓袁的为首之人目光闪烁不定，语气颇为凝重地道。
　　阿青闻言皱眉，抬头向前看去，西峡谷口已是遥遥在望。此时天光灿灿，凉风习习，本应是峡谷中鸟兽出来活动的时候。但留神细听，却是飞鸟绝迹，猿啼不闻。四周除了水流之声，再无其他杂响。
　　“大人，此地确实不寻常。依属下之见，还是快些通过谷口，出了西峡，泽邑便不远了。”阿青凑近首领耳畔，压低了声音说道。
　　袁大人默默点头，脸上端凝之色更甚。他挥手示意身后人马加强戒备，随后一马当先向前方谷口而去。
　　正当他们快要接近谷口之际，崖顶上突然传来阵阵清啸，十几道暗影逆着天光穿破水雾，向他们飞速扑来。
　　袁大人一惊之下却也并不慌乱，右手急探间，一柄鎏金短刃已然在手。他身后亲随也立刻行动，二十几个人摆出圆月阵，将他护卫在中间。
　　那些自崖顶飞落的刺客，个个黑衣蒙面，身手矫捷。一与袁大人的亲随交手，便是杀招。只眨眼的功夫就将圆月阵外围的五人刺死，踢落山崖。
　　“你们是何人，胆敢袭击我内侍监？”袁大人一看对方身手，便知他们不是普通杀手，心中寒意渐起，握刀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发颤。
　　那些黑衣人听到他说话，停止了攻击，其中一人看向袁大人，森冷地问道，“你可是内侍监大统领袁鑫？”
　　袁大人怒目而视，对那黑衣人暴喝道，“正是袁某，却不知阁下是何人，竟敢对我内侍监下杀手！”
　　那黑衣人听他说完，似是冷冷轻笑，阴沉的眸光扫过面前众人，轻慢道，“奉家主之令，凡是奚王派来的人，想入泽邑，杀无赦！”
　　袁大人一听，立时怒火中烧地骂道，“大胆贼人，竟然藐视吾王……你家主人是谁？若是我奚国百姓，我必让他五马分尸，满门尽诛！”
　　那黑衣人听着袁大人喝骂，无奈的摇了摇头，回首对身后同伴说道，“怪不得主人满腹怨气，原来奚国王庭自奚王以下，不是昏庸无能就是狗仗人势，目空一切。主人离开王宫实乃幸事！”
　　他身后一众黑衣人纷纷颔首，还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袁大人侧耳细听他们说话，突然脸色剧变地叫道，“你们……你们是废太子的手下！”
　　那些黑衣人听了他的话，不承认也不否认，为首那人扬了扬下巴，对着一众手下道，“兄弟们，主人宅心仁厚，不忍他们死的太痛苦，大家下手麻利点。”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血光飞溅，伴随着凄厉惨叫，又有三名内侍监倒地身忙。那些黑衣人不再说话，个个手起刀落，把二十几名内侍监慢慢逼近崖壁。
　　内侍监的宫人虽然身手不弱，但与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相比，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袁鑫带来的手下全都被诛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哧……哧……”两道莹亮的剑光交错着劈空划落，袁鑫双肩上血色迸现，前胸护身软甲亦被剑锋划出两道长长的口子，汩汩鲜血不断涌出，令他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显灰败。
　　他忍着剧痛后退一步，以背抵住崖壁，双眼怒睁，手中短刃横胸，竟是虚脱得微微颤抖。似是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他心中畏惧不再，反而无比镇定地与那黑衣人首领对视，缓缓道，“今日袁某落在你们手上，想来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只是，袁某本是奉吾王之命，请公子回王都赴寿宴。怎料公子以怨报德，对我内侍监痛下杀手。这是谋逆大罪，当处以车裂极刑！公子素来行事稳重，思虑周全，却不知今日为何做出如此荒唐糊涂之事。袁某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却为公子痛心惋惜！”
　　“放屁！我家主人清风霁月，坦荡磊落，若不是被那妖姬陷害，又怎会落得如此不堪境地？怎么……袁大人，我家主人不该有怨，也不该有怒吗？”
　　那黑衣首领咬牙狠声道，握着长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迈步逼近袁鑫，未等他开口就一剑挥下。
　　“啊……”袁鑫哀嚎着摔倒在地，一条手臂随着剑光飞起，坠落于崖底。
　　“你……你们……公子……”袁鑫一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一边气若游丝地喃喃道。话未说完，终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过去。
　　黑衣首领踢了踢倒地不省的袁鑫，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若非先生交代，留着你的命还有用，冷某剑下可曾留过活口？”
　　他回头，对着身后一众手下说道，“活着的这个装入麻袋，其他的割下头颅。过不了几日就是奚王寿诞，你们手脚麻利点，务必在初七晚上，给奚王献上这份大礼！”
　　“诺！”一众黑衣杀手齐声应诺，按照首领的指示飞快地清扫现场痕迹。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尸体都被处理干净，昏迷的袁鑫被人硬灌了一竹筒的汤药，以防他半途死去。
　　“走！”黑衣首领一挥手，率一众杀手沿着山道飞速撤离，很快便离开了云岭西峡，往却让城的方向而去。

　　奚国边城，泽邑。
　　清冷月光穿过浓稠弥漫的雾气，洒落在湖边一所茅屋上。茅屋内，一盏青灯孤光寒寂，映照着男子俊逸洒脱的侧颜，在墙上投下一圈小小的光晕，不时随夜风微微晃动。
　　“吱嘎”一声轻响，一道窈窕清丽的身影随月光飘然入内，女子脚步轻盈地来到男子的书案前，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卷抽走。
　　“师兄，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入夜读书，伤眼伤神。你倒好，哪回听我的劝了？我才出去沏壶茶的功夫，你又看上了！”女子清淡的语音里，透露出明显的不悦。
　　百里逍遥抬眸，看向面前女子。幽暗的灯光下，女子面上似是笼了一层轻柔的浅影，精致的眉目隐于光影下，看不清轮廓。但那双清寒明眸中闪动的愠怒，却让百里心下微微一动。
　　“才看一会儿工夫，倒被你逮着了！”他唇角微微上扬，含笑看着她将书卷掷回书架上，又赌气在他面前坐下。
　　青音坐在百里对面，秀目圆瞪，直直地看着他微笑的脸庞，不说一句话。百里低头轻咳了一声，好笑地看着她，黑若点漆的眼眸注视着她脸上的神情，一瞬不瞬。
　　“噗哧”青音被他盯得久了，竟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又恨声道，“师兄，你再这般，我便回去禀告师父，说你一直欺负我！”
　　百里见状，连忙呵呵笑着摆手道，“使不得，师父若是知道我惹青儿生气，还不知如何惩罚我呢！”
　　青音闻言，纤眉一挑，清幽冷然的眸心划过一丝狡黠，“那师兄还听劝吗？”
　　“听……一定听，明日我就把那些书卷全扔进湖里去，再不看了。”百里看着青音脸色微霁，便连忙接口道。
　　“嗯……喝茶吧！”青音点头，转身取过一旁的茶盘，将一壶刚刚沏好的花茶放在书案旁。随后，她看都不看百里一眼，就飞快地将他书案上堆满的书籍卷轴全都收走，一股脑塞到了书架上。
　　“青儿……放整齐……可好？”百里忍着笑，看着青音赌气般往书架上胡乱塞着那些书卷。
　　“师兄不是说明日就把这些书全扔湖里去吗？那还要放整齐了作甚？”青音头也不回，自顾将最后一本字帖扔上书架顶端。
　　她拍了拍手，转身回到百里对面，颇为满意地看着空无一物的书案，将花茶端了上来。
　　百里笑看着她，清润如水的眸光在她脸上掠过，“这下可满意了？”
　　青音抬头，纤眉微挑，手中茶盏往他面前一推，“明日我来扔！”
　　“呵呵呵……随你，青儿高兴就好！”百里端起茶盏，含笑回道。
　　二人一时无语，各自低头饮茶。不多时，就听得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疾风，书案边一扇未关严的窗子被风吹开，“啪”的一声撞在墙上。百里皱眉，未待青音有所反应，便起身走至窗前，双手一合将窗子重新关紧。待要转身时，却听“咔嚓”一声脆响，悬于他腰际的绯色龙珏不知何故竟突然断裂，摔碎在脚边。
　　“师兄！”青音见状，忙放下茶盏走至他身边，捡起那块玉珏仔细查看。
　　只见莹润光滑的龙形玉珏上，一道裂纹自上而下贯穿，将这枚上品美玉整齐的一分为二。
　　“这……这是何故？”青音将龙珏置于掌心，惊异地看着这道裂纹。她刚才看着百里起身关窗，未曾见他撞到什么东西，这枚玉珏好端端挂在他腰际，怎会突然碎裂。
　　百里拿起她掌心的玉珏，明朗清静的眸心微微收紧，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龙珏碎裂，是为不祥之兆！
　　他低头沉思片刻，随后迎着青音担忧的眸光微微一笑道，“无事……碎了就碎了吧。绯玉原本就质脆，我佩戴多年，许是不经意间有所磕碰，初时裂纹较浅看不真切，时日久了，便慢慢加深了。”
　　他一边说着，五指收紧，将那玉珏握在掌心，“青儿，天色已晚，该休息了。”
　　青音仔细探究他神情，见他脸上一派波澜不兴，语气亦听不出半分异样，心下才稍稍宽松了些。她转身撤走了案几上的茶具，和百里道了别，这才离开书房回自己寝室去了。
　　百里目送她离开，握着碎玉的掌心微微发烫。他负手静立于书案前，修长挺拔的身影竟有着几不可查的轻颤。良久，他转身走至窗边，幽深如子夜的眸光越过湖面，直望向王都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