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12、血翼灵蝠

　　茂衍见状，一时竟如五雷轰顶般震惊莫名，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中所见，呆立着看了一会儿后，竟挥剑向自己左臂划去。
　　“殿下！”站在他旁边的左威卫士兵惊叫一声，连忙扑上去抢夺他的宝剑。
　　鲜血沿着剑刃蜿蜒而下，仿若一条细长吐信的血蛇，茂衍皱了皱眉头，疼痛令他清醒，也使他镇定下来。他抬头看向前方可怖诡异的场景，突然发现，在嘶喊砍杀，混乱拥挤的申军上空，无数红点正上下翻飞，盘旋穿梭。那些红点飞舞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但只要它们在谁身上短暂停留，过不了多久，那些人便会手足狂舞，疯言乱语，并大喊大叫着攻击自己的同伴。
　　一个接一个的申国士兵倒了下去，他们不是死在他国兵士的刀剑下，而是死在了已近乎疯魔的同伴手中。这些同伴，曾经一同拼杀战场，曾经一起浴血奋战，曾经携手踏过累累尸骨遍地血花。但如今，他们却挥剑相向，癫狂地砍向昔日的战友。
　　这是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画面，又是怎样一个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景象。申王茂衍仰天长啸一声，不顾身边侍卫的阻拦，展开步法在巨石顶上飞腾跳跃，很快便奔到了混乱不堪的申军面前。
　　此时，旭日东升，天光烂漫，原本隔着迷雾看不真切的东西全部变得清晰明亮起来。茂衍就着亮光定睛细看，却见那些飞速舞动的红色身影竟然是一只只身长不过三寸的蝙蝠。它们没有外露的尾部，躯干部位的毛色是暗红色，但两翼却是鲜红色，就像是刚刚涂上了一层人血般鲜亮，前后肢和指尖都有宽大的翼膜相连，后肢之间生有蹼。这些蝙蝠的眼睛比普通蝙蝠的更大，有着细长的腿和前臂，不仅可以快速飞行，还能毫不费力地在地上跳动。
　　令人诧异的是，蝙蝠一般都是白天栖息在洞穴岩壁中，午夜过后才会出来捕食。但现在早已天光大亮，这些蝙蝠却一点都不畏惧阳光照射，依然十分猖獗的攻击着地面上的申军。
　　茂衍怒喝一声，持剑正要冲上前，却听得一个清媚声音急切喊道，“申王且慢！”
　　随着这一声喊，一个浑身上下全部用厚厚的白色布巾缠裹严实的人影，从一处崖壁上翩然跃下。后面跟着的百来个蒙面武士也纷纷从崖壁上飞身而下，身上装束和她一模一样。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饶俆城头密会茂衍的云燕姬。此时，她一路急掠，曼妙轻盈的身形在申军队伍中穿行，所过之处蓝烟升腾，飘飞散逸，将那些被蝙蝠围攻的申军将士团团围绕。
　　说来也怪，原本极其猖獗的蝙蝠，身体一触到那蓝色烟雾，便似被烈火烧灼般怪叫着逃开，再不敢轻易上前攻击人群。而那些随云燕姬前来的蒙面武士，便在此时切入人群，手刃挥下，将那些被蝙蝠咬伤后疯狂砍杀同伴的军士击昏在地。
　　“殿下可安然无恙？”云燕姬奔至茂衍身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茂衍一把推开她的扶持，用力甩了甩头，却觉头痛欲裂，身体也似被千斤重担沉沉压下，虚软的没半分力气。
　　“怎么回事？我怎会虚脱至此！”茂衍咬牙低吼，血红的双眼紧盯着面前的云燕姬。
　　云燕姬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巨石奇阵，眸光轻闪，冷冷说道，“殿下可曾听闻‘七绝流沙阵’？”
　　茂衍闻言浑身一震，他哑着声说道，“你指的可是一百多年前，梁卫琊川之战时，梁王商恪大败卫王丰宵所设的奇阵？”
　　云燕姬点头道，“正是，‘七绝流沙阵’乃商恪所创的千古奇阵。入阵之人若是不能绝喜、绝怒、绝忧、绝思、绝悲、绝恐、绝惊，将人的七情竟绝，那不管你是武功盖世的武林高手，还是历经沙场的骁勇将士，包管你有进无出，有去无回。殿下刚才虽然逃出了阵法，却因见到手下兵士非死即伤，折损过半而惊怒交加，因此才会阴阳失调，气血逆冲，生出虚脱无力之感。”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瓷瓶，从中倒出一枚朱红色的丸药道，“殿下若是信得过燕姬，便请服下这枚丸药。不出半个时辰，您就会神清气爽、行动自如。”
　　茂衍看着云燕姬面纱下幻若烟波的容颜，微微一笑道，“永陵君煞费苦心的布局，想来绝不单单是要取我的性命。云阁主的话，本王为何不信？”
　　说完，他取过云燕姬手中的丸药，一口吞了下去。云燕姬见了，羽睫轻闪，不胜幽怨的叹道，“殿下说话真是伤人！君上一心想要交殿下这个朋友，才会大费周折的襄助殿下。可殿下倒好，竟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君上设下的圈套，想来真是令人齿寒！”
　　茂衍听她说完，冷哼一声道，“本王落得今日如此狼狈境地，就算不是永陵君推波助澜，也是他乐于见到的。我自然不会认为这‘七绝流沙阵’是永陵君所设。但云阁主却在我军被那些诡异蝙蝠围攻时及时赶到，也未免太过凑巧。”
　　茂衍这一番话说出，换做旁人早就着恼了，但云燕姬却是不怒反笑。她纤指一点，指着那些被自己带来的武士喂下解药的申军士兵们说道，“围攻你们的蝙蝠叫‘血翼灵蝠’，它们本是栖息在大凉谷的壁洞里，因为殿下擅闯‘七绝流沙阵’惊醒了它们，才会引来这些嗜血杀手的攻击。”
　　她顿了顿，看着茂衍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继续说道，“本来，我见殿下取道大凉谷回国便欲前来阻止，但想来以殿下的个性，断不肯听从一个小女子的劝阻。再加上凌霄阁与永陵君的关系，殿下必定会以为是永陵君的计谋。所以啊，我就只能一路尾随申军来到这里，看到申军引来血翼灵蝠的攻击，便再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才出手相助的。”
　　她巧笑倩兮地看了看茂衍的脸色，一双杏眼似是洇了春水般柔软娇媚，“能助申王殿下一臂之力，是燕姬的福分，也是我凌霄阁的荣幸！”
　　茂衍挑了挑眉峰，冷然道，“云阁主不必多费唇舌……永陵君现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云燕姬一听，微微一愣，脸上笑容也随之一滞，她颇为诧异的看着茂衍道，“殿下真是心急，君上现在卫国王都，岂是片刻便能得见的！”
　　茂衍闻言，哈哈大笑道，“云阁主，别在本王面前演戏了，申军兵围饶俆，祁文公被软禁，若玉公主密会梁王，祁梁结盟……这么多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永陵君若还能安稳的呆在洛珨，他便不是永陵君了。”
　　云燕姬听着，不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燕姬行前曾得君上叮嘱，申王面前决不可故作聪明，看来君上说的一点不假……既然如此，殿下便随我来吧。”
　　说完，她身形微闪，娇躯一晃便向前飘飞了十步有余。茂衍见她动作，回首看一眼原地休整的申军将士，稍作犹豫便飞身赶了上去。他二人一前一后向前急奔，一路上倒是不再遇到阻碍，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已离开大凉谷来到一处山崖边。
　　此时旭日高照，晴空万里无云，原本一阵紧似一阵的狂风也已徐缓不少。云燕姬来到山崖边，回眸看一眼赶上来的茂衍，柳眉微挑，娇笑着说道，“殿下可要跟紧了，燕姬先行一步咯！”
　　话音刚落，便见她纤腰轻拧，飞身而起，在一处尖削的崖石上轻轻一点，人便向上窜出七尺多高。这一处崖壁陡峭，极为险峻，她却偏偏捡那些嶙峋碎石落脚。每一次落足，都有许多细碎的石块纷纷坠落，稍不留神就可能滑落崖底，粉身碎骨。
　　茂衍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一步之遥，不急不缓，不快不慢，步履从容似闲庭信步，神情自若如平地漫行。云燕姬回首探看，心中也不免暗叹，如此气度风采，着实不负一国君主之名。
　　越往崖顶高处行去，地势便越发险峭，但一路上倒是多了许多藤木矮树。山风呼啸，浮云浩渺，云燕姬白色的身影渐渐隐于云雾间，看不真切。茂衍急行几步，正欲与她并肩同行，却觉眼前云雾突然消散，清风扑面而来，抬头看去，一大块平整的空地赫然在目。原来二人一路行来，竟已到得崖顶。
　　旭日当空，云敛天末，茂衍驻足在这片崖顶空地上，极目处繁花遍地，异香扑鼻，无数斑斓彩蝶蹁跹其间。遥望不远处，一座青石八角亭隐于花丛间，四面雪色纱帘飘飞如舞，亭角飞檐上挂满铜铃，山风拂过，泠泠作响。透过薄雾轻纱，依稀可见一名男子白衣轻裘，闲散悠然的端坐亭间，似在浅酌品茗。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飘渺云光，极为清晰的传到茂衍耳畔。
　　茂衍轻哼一声，足下运力拔地而起，转瞬间已至帘外。那纱帘中静坐的人影也不起身，只将身子微微前倾，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随后，便又执起小盏，凑至唇边啜饮。
　　风过帘动，茂衍举步踏入亭中，低头看着面前白色的身影冷冷道，“永陵君好大的架子！看来传闻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哦？不知申王殿下听到的却是怎样的传闻，本君倒很想洗耳恭听。”
　　那白色的身影缓缓转向帘外，光影交错间，一道清寒的眸光直直落在茂衍脸上，不由得令他眉心一紧。
　　卫国永陵君丰逸，拂袖起身，看着申王茂衍漫然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