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11、绝谷奇阵

　　申王茂衍做事果决，亥时未到便已集结大军撤出饶俆城，以极其迅捷的行军速度向南运动。饶俆以南有一处狭长山谷，壁立千仞，崖石险峭，绵延千里寸草不生，一到秋冬季节便会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祁国人称其为“大凉谷”。
　　大凉谷地势险恶，军队行走不便，按理说是不应选择这条路回申国的。但此时情况紧急，梁军奔袭望瑀，战事一触即发，茂衍为了火速赶回王都，便也铤而走险，选了穿越大凉谷这条最快速的路径回国。好在他所率领的申军皆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尽管峡谷中路险难走，却也能首尾相接，井然有序的快速通行，不出两个时辰竟也走至峡谷腹地。
　　在骑兵队伍的最后，茂衍骑着他的宝马“疾影”单手执缰，抬头看向高远的天际。此时冷月高悬，星辉黯淡，黑沉沉的夜空似一块无边无际的幕布，将整个大凉谷包覆其间，除了部队行走时发出的声响，四下里听不到其他响动。茂衍不说话，心中却没来由的闪过一丝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升起。
　　恰在此时，峡谷两侧的飞崖峭壁上突然传来“喀啦啦”的声响，听着似是有重物从崖顶滚落。茂衍闻声一惊，还未及抬头去看，却听得前方开道的骑兵队伍中传来好几声惊叫。随后，伴随着自崖顶滚落下来的无数巨大石块，一阵细密如织的箭雨当头罩下，将行进中的申军射了个人仰马翻。
　　茂衍眼见险象环生，当机立断跃身下马，大喝一声，“玄甲涟漪阵！”
　　他军令刚下，所有申军便应声而动，五十人一组，持宽大玄甲盾牌的士兵在外围形成圆圈，将其余士兵围在里面。而里面的士兵也一层压一层，状如水波涟漪般层层环绕，手中方形盾牌严丝合缝的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圆柱形的玄甲盾阵。
　　如此快速的排兵布阵，不多时，峡谷腹地便出现了无数个“玄甲涟漪阵”。那些不断滚落的石块撞上了玄甲盾阵，冲击力大为减弱，即使有撞开盾阵，压死士兵的，也很快就有阵中其他士兵替补空缺，重新组成阵型。从崖顶落下的羽箭也被滴水不漏的盾阵挡下，一时威力大减，再难伤敌半分。
　　茂衍一见此阵法奏效，连忙下令全军缓速前行，依然以玄甲涟漪阵守护，慢慢往前方左侧一处狭小的隘口移动。待到通过了隘口，众人顿觉视野开朗，一片阔大的沙地映入眼帘。西北冷寂的月光照耀在沙地上，令满地沙粒微微泛着细碎的银光，风拂沙地，便如水银缓缓流动，看上去竟有着说不出的奇美瑰丽。
　　沙地上竖立着许多巨大的石柱，每一根石柱都似从附近峭壁上直劈下来的，或高或低，或长或短的散布在地上，看上去很是杂乱无章，古怪诡秘。
　　“殿下，那些滚石把隘口堵死了，我们被切断退路了！”此时，茂衍身边一员副将拍马上前，指着大军刚刚经过的峡谷腹地说道。
　　茂衍回头，果然看到刚才那些将他的军队砸得七零八落的石块，不知何时竟已将那狭小的隘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所有人都被困在这一处沙地上，除了向前走通过沙地，他们已无后退之路。茂衍看着被堵的隘口，眸心缓缓收紧。他直觉的感到，眼下所遇险况也许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在这个祁、梁交界的荒谷里，早就有人布下了陷阱，张开了大网等着他闯进来。会是谁？是祁国还是梁国？亦或者还有其他国家？他正思忖间，却见前方队伍出现了些微骚动。
　　“前方何事，为何停驻不前？”茂衍一甩马鞭，厉声喝问。
　　“启禀殿下，前方道路被浓雾遮蔽，辨识不清，马匹似被异物所慑，不敢前行。”一名军校跑至茂衍马前报告。
　　茂衍闻言，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原先还空旷开阔的峡谷沙地，不知何时竟已被灰蒙蒙的烟雾笼罩，举目望去宛如乌云压阵，天地昏暗，星月无光。
　　“殿下，这地方着实古怪，属下以为不宜擅闯，而应另寻它路前行。”那名副将看着前方诡秘的浓雾，心中顿生畏惧之感。
　　茂衍听了冷哼一声，扬眉笑道，“孙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沙场上见惯了生死，什么时候竟有了畏怯之心？今日既来了这大凉谷，那便不管是谁设了埋伏，摆了奇阵，我都要去闯一闯！”
　　说着，他回身点出五百左威卫精兵，扬鞭策马，带领一众将士向着前方浓雾缭绕的沙地奔驰而去。副将孙照眼见阻拦不及，担心申王遭遇不测，连忙率领一百亲卫拍马赶上。
　　茂衍一马当先来到雾障前，却见原先看到的巨大石柱此时已全部隐于浓雾之间，一阵细微轻缓，恰似溪水清流的声响从浓雾翻滚的沙地上传来，听上去极为诡异。
　　茂衍眉心微拧，刚毅果敢的脸上已有了肃杀之气，他眸色一沉，简短而又坚决的说道，“前排五十人出列……下马！”
　　五十名精兵越队而出，齐刷刷翻身下马，立于马匹左侧。茂衍微微扬手，示意兵士们将自己的坐骑赶入雾障。谁料马儿们扬蹄甩尾，“呼哧呼哧”喷着鼻息，竟丝毫不敢前进一步。
　　茂衍本就打算将这些战马作为前锋，试探浓雾中虚实，故此不曾指望马儿们可以安全无虞，全身而退。此刻一见战马不敢上前，便手起鞭落，狠狠抽打在近前一匹枣红色的战马臀上。那战马吃痛，一下人立而起，嘶鸣着向前狂奔而去。其他战士看了，纷纷抽出马鞭向战马臀部挥去。一时间，风沙飞扬，马声萧萧，五十匹战马争先恐后向着雾障深处飞奔而去。
　　马匹没入迷雾，便似坠入无底深渊，好半晌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众兵士面面相觑，搞不清里面到底是何情况。茂衍独自一人端坐于马上，身下“疾影”烦躁不安，不时仰头甩尾，四蹄磨蹭着沙地，好像也在担心那些跑进雾阵的同伴。
　　不多时，雾障中突然传出马儿嘶哑悲怆的哀鸣声，其间还夹杂了无数利器击打在硬物上的“丁当”脆响。这一阵纷繁杂乱的声响过后，雾障中又再度恢复了平静，那五十匹战马似被浓雾吞噬一般，再没了任何踪迹。
　　“殿下，前方的沙地巨石必定是谁布下的阵法，着实诡异可怖，殿下千金之躯，断不可贸然闯阵。”孙照一看情势不妙，立刻上前拉住“疾影”的马笼头，心急的劝谏申王。
　　茂衍脸上一片凝重，紧拽着缰绳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紧盯着前面的浓雾迷阵，一咬牙，伸手抽出腰间佩剑，剑光轻闪，仿若漫天星尘飞洒坠落。星沉剑锵然出鞘，光寒天宇，剑冷九川。
　　“左威卫听令，二十人一组，内结霜花阵，外结罗盘阵，随我闯进去！”
　　左威卫将士得他指令，立刻分作数队，由内而外迅速展开，形成了内圆外方、攻守兼备的六角阵型。茂衍双腿一夹马腹，疾影便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破入浓雾。雾气被这一人一马冲击，瞬间裂开一道口子，前方五十步开外的道路竟异常清晰明朗起来。趁此一线之隙，左威卫行动迅捷，紧随申王冲入了雾障中。
　　甫一入阵，众人便觉脚下沙地触觉可疑，待定睛细看，却见莹白色的细沙竟似溪水般缓缓流动。此时雾气愈发浓厚，那些杂乱无章诡异嶙峋的巨石半隐于雾障之中，随着雾气漂浮翻涌，似在缓缓移动。
　　茂衍凝神观察着巨石的动向，却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金星闪耀，那些移动的巨石似乎生出无数叠影，在漫天浓雾飞沙中向他扑来，惊得他骇然跌下马去。
　　“殿下小心！”身边紧跟着他的孙照一声急呼，向着茂衍下坠的身影扑去。
　　“呼啦”一声闷响，茂衍落地处的流沙里突然凹下去一个直径约莫两尺的深坑，一片银芒闪过，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从□□出，直取茂衍胸口要穴。
　　“啊呀！”孙照奋力推开茂衍身躯，合身扑向坑洞，银针尽数射入他的体内。他哀嚎着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支撑自己，怎奈机括声起，洞口很快合上将他埋入了地下。
　　茂衍被他一把推开，头晕目眩中连连后退，一下子撞上了一根石柱。他这一下无意的撞击，竟似触动了机关一般，那些原本隐约浮现于浓雾中的石柱都很快移动起来。“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就连脚下站立的地面都在晃动。
　　此时，地上水银般流淌的细沙突然又陷下几十个深坑，左威卫将士避闪不及，一些反应稍慢的人连喊叫都未及出声便掉了下去。还有一些人，眼见身边同伴掉入坑中便伸手去拉，不料刚一拉住，沙坑中便传来一股强大无匹的吸引力，将那些去拉人的战士也拖了进去。
　　一时间，众人只顾着避开地上涌现出的漩涡一般的沙坑，却没提防那些移动着的石柱上突然机括声大作，无数利箭飞刃从四面八方飚向沙地中申军所处的位置。于是，很多逃过了葬身沙坑，被活埋致死的险况的人，转眼间又被箭雨飞刀射成了马蜂窝。
　　申军精锐，申王的贴身亲卫军左威卫是何等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而如今，在这片杀机四伏，诡异莫测的沙地石阵中，无数左威卫战士相继倒下，惊恐的喊叫回荡在翻滚如潮涌的云雾间，仿佛是一场对死神的献祭。
　　茂衍听着军士们的哀嚎呼救，虽惊怒交加，痛不可当，头脑倒还存一丝清明。他发现，那些巨石上的机关只在柱体表面，顶部却并无箭刃射出。若是能站在巨石顶部，不仅不必惧怕沙地陷阱，还可以避开石柱上射出的暗器。思及此，他立刻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爬到石柱顶上去！”
　　他这一声喝令，是以自身内力催发而出，因此云雾弥漫间，左威卫众将士虽看不到他的人，却个个心神一凛，反应迅速的寻找自己身旁近处的巨石攀爬上去。
　　很快的，所有幸存下来的军士全部爬上了巨石顶部，暂时逃离了凶险境地。
　　茂衍在一根石柱上站稳身形往四周望去，只见原先随他入阵的六百多人，此时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他心中一阵剧痛，不由得以剑抵石蹲下身去。耳畔山风呼啸而过，夹带着碎石细沙，刮得人脸颊生疼，他却浑若无感，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底下缭绕飘荡的雾海，似乎根本不相信，短短半个时辰里，那些曾经随他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已永远消逝于这一片雾海里。
　　“殿下快看，咱们的人怎么在自相残杀！”一名站在一根高大石柱上的军士突然无比惊悚的大叫道。
　　众人随他叫声回头，齐齐看向阵外守候的申军。黎明的曙光穿透氤氲薄雾，照射到山谷中，使得原本荒寂嶙峋，陡峭险拔的崖石隐隐泛出浅淡的金黄色。而就在这朦胧和暖的阳光下，所有的申军将士都仿佛着了魔一般，握着手中兵刃向身边的同伴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