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10、日暮倾城

　　饶俆城，三百年来作为祁国的王都屹立在神州北域，始终都以其繁华富饶而吸引着各国商贩往来经商。在这座商贾云集，商旅络绎不绝的都城里，似乎连空气都充斥着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气息。
　　然此时，饶俆城高大的城墙被攻城巨石撞开了一个又一个参差不齐的口子，城墙下的护城河早已被鲜血染红，无数祁国守城军士的尸体浸泡在河水里，被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申军铁骑肆意践踏。
　　硝烟弥漫，战火遍野，在一片昏暗的暮光里，申王茂衍终于攻破了饶俆外城的城门，一路厮杀攻伐，带着两万多名如狼似虎的申国兵士，踏上了祁国王都的土地。
　　嘶喊声，杀伐声弥漫在饶俆城的上空，申军入城后，一路烧杀抢掠，掳男霸女。原本富足昌平的饶俆城在申军的攻城掠地下，顿时变成满地狼藉，火光冲天的人间炼狱。
　　然而，申王茂衍入外城后，不知何故却不立刻攻击内城王宫，反而优哉游哉的率兵进了上林苑，在这片祁文公的御用猎场里安营扎寨。随后，茂衍派出麾下一名斥候，执他亲笔书信前往王宫面见祁文公。
　　长烟落日，赤红色的霞光将西方的天际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成群结队的乌鸦闻到了血腥与死亡的气息，纷纷飞到饶俆城的上空，寻找可以饱餐一顿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到处可闻野狗争食的吠叫声。
　　破败倾颓的城墙上，一个身穿火红云龙锁金甲的魁梧身影高高伫立，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血流成河的惨烈战况，削薄的唇角扯起一丝不屑的轻笑。
　　“啧、啧、啧……素闻申王铁石心肠，狠厉辛辣，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一个清媚娇软的声音随着渐起的夜风飘然而至，城墙上环臂而立的申王霍然回头，却见一名女子轻纱遮面，一身桃粉色的衣裙逆风飞舞，正悄然立于十步之外的一处城垛上。
　　“你是什么人？”申王茂衍注视着不远处如仙似魅的女子，对于在这样的战场上会出现如此美貌的女子深感讶异。
　　“九天凌霄，星月同辉。”那女子闻言轻笑一声，对着茂衍一字一顿的说道。
　　茂衍听她说完，眼角微微一跳，一道寒芒自他眸心闪过。他微抬了下颚，倨傲漫然的对那女子说道，“我道是谁，会有如此能耐出现在我身后，原来竟是卫国凌霄阁的杀手！”
　　“哎呀！什么杀手不杀手的，怎么我凌霄阁在申王殿下的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吗？”女子听了他的话却也不恼，似笑似嗔地步下城垛，向着申王走去。
　　那女子来到申王面前，纤指微挑，将脸上所覆轻纱除下。晚风微凉，一片幽暝迷蒙的夜色下，云燕姬娇艳清娆的容颜出现在茂衍面前。
　　“凌霄阁阁主云燕姬，参见申王殿下。”桃粉色的水袖轻扬，燕姬垂首，对着茂衍盈盈一拜。茂衍凝神看她，漆黑的眸子映了夜色星光，笑意深沉。
　　“本王出征之时便想，在我踏上饶俆城的土地时，不知会是哪一国先来与我分这杯羹。如今看来，倒是卫国永陵君最先按耐不住嘛！”
　　燕姬听着，脸上笑意更甚，她闲闲负手，轻移莲步走至城墙边。西风烈烈，闪烁明灭的火光映着她清澈滟潋的明眸，一丝诡谲的波动随她眸光流转荡漾开去。
　　“如果我说，今夜殿下若不弃城回国，那么，明日申都望瑀的城墙上，将插满梁国精锐骁骑营的战旗……殿下信是不信呢？”
　　燕姬螓首微侧，靠近申王吐气若兰，清光熠熠的眼眸紧紧盯着对方，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果不其然，茂衍听她如此一说，神色微变，他警惕的看着面前艳若桃李的女子，半晌不曾言语，似乎是在考量她所言真假。
　　末了，茂衍冷冷一笑，拂袖遥望远处，脸上重又恢复了冷峻刚毅的神色。
　　“云阁主说笑了，我申国与梁国历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军进逼饶俆，说到底也是家务事。梁王新上位不久，应该没工夫管这档子闲事！”
　　云燕姬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斜了他一眼道，“区区一个信远君，却能令殿下挥军北上，短短数日便连下三城，大军更是直抵祁都饶俆，您说这是家务事……呵呵，殿下才真是说笑了！”
　　她说着，看向申王侧影，明艳的脸上虽是微笑盈盈，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她伸手直指东南方继续说道，“合元、渠灵两城，乃祁国铁矿石最为丰富的产地，殿下以为，用这两座城中所产铁矿石，可以替梁王装备多少将士？”
　　此言一出，不吝于平地响雷，茂衍心中震惊非比寻常，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兼之领兵沙场，遇事沉稳处变不惊的定力是早已深入骨髓。此刻，纵然心中惊涛骇浪，脸上依然静若止水，他淡淡扫了燕姬一眼，冷哼道，
　　“祁文公那个老家伙，脾气又臭又硬，他是宁死也不会向他国求援的。你说他用合元、渠灵两城向梁国借兵，我是断然不信。”
　　“祁文公冥顽不灵，但长公主却是冰雪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更善于取舍之道。”云燕姬微微一笑，看着茂衍的目光中隐含了高深莫测的慑人气势。
　　“长公主？你是说若玉公主？”茂衍听她所言，眸心猛的一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凌霄阁与永陵君之间的关系，殿下自然早有耳闻，只是凌霄阁密探的能耐，殿下却未必知晓 ……几天前，我阁中密探从祁国王宫传来消息，长公主若玉已发动宫变，软禁祁文公，抓捕信远君。而且，她还亲自去了梁国，密会梁王。如今，祁国以合元、渠灵两城做交换，与梁国结盟。梁王座下的猛将步非，已率梁军火速奔袭申都望瑀。”
　　云燕姬回首看向远处烽火之地，长发临风飞舞，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她凝脂白玉般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妖娆艳冶。她羽睫轻颤，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申王，
　　“永陵君命我将这消息带给殿下，无非是想卖个人情，至于殿下想不想承君上这个情……呵呵呵，燕姬可不敢妄加猜测。话已带到，多说无益。申王殿下，后会有期了！”
　　一言毕，她轻舒广袖，身子凌空跃起，沿着城墙壁向下急掠而去，曼妙灵动的身影如一抹烟云，在轻旋着飘飞落地后，瞬间便没入夜色之中。
　　云燕姬离开后，茂衍依然站在城墙之上，狂肆的夜风将他身上火红色的大氅吹得飞扬翻卷，露出腰间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茂衍右手抚上剑柄，拇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上镶嵌的月光石，兀自沉思不语。
　　“报！”一名军校飞奔而来，对着茂衍的背影单膝跪下。
　　“启禀大王，望瑀八百里急报！”那军校双手捧着一支细长的紫铜函管，高举着呈给茂衍。
　　茂衍听到他的声音却并不回头，仍然笔直站立着眺望远方。军校看他迟迟不说话，心中很是纳闷，但却没胆量出声催促，只得低着头举着那支函管跪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到手上一松，抬头看时，却见申王已经站在他面前，手上握着那支函管。
　　“大王，送来军报的驿丁一下马就累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军帐里躺着，您要不要……”军校急切的对茂衍说着，但在看到他接下来的动作时，立时惊讶得顿住了口。
　　一道淡紫色的微光在半空中划出斜长的弧线，随后，那包裹了王都急报的紫铜函管便飞速坠落城墙，消失无踪。申王茂衍看都不看一眼，便随手将那函管扔下了城墙。
　　“大王，您这是……”军校惶急的看着茂衍，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刻整装，将从饶俆夺来的金银细软全部抛弃。骑兵先行开道，步兵紧随其后，全军亥时出城，回国救援。”茂衍平淡低缓的说着，冷寂的月光将他周身围绕，呼啸的夜风吹动他身上甲胄铿然作响。
　　举目望向远处，浓黑如墨染的夜空下，祁国王宫隐约的轮廓浮现在烟雾深处。微闭了眼，茂衍轻声叹息，“玉儿，竟然会是你啊！”
　　一方绢帕，一次凝望，五年前祁国王宫里，辛夷花树下，他捡起了她掉落的绢帕，见到了自花影深处走出的绰约身影，新妆玉生辉，香生晚风微。月夜清辉下，他含笑看着她如月华般皎洁的容颜，只一瞬，便已烙印在了心上。
　　“玉儿，我倒真是低估你了，这次暂且放过祁国……不过，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是我茂衍想要的东西，从来便没有得不到的！”
　　申王茂衍喃喃说着，又看了一眼祁国王宫，便头也不回的步下城墙，整军列队连夜撤出了饶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