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水赤竹》伊铭

4、第四章

　　今天水竹在上学路上由后面大声叫我的名字，让我吓了一条。从她前天发誓要打听到我的名字开始到今天早上才隔了一天，动作真快。不过我也知道她自己其实是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的，是拜托了她嘴里的“梦梦”。
　　昨天阿拉斯加还打电话给我说一年级的交际公主跟她打听一个“个子不高、头发全部向右梳、眼睛很大很漂亮的男生”，问我是不是得罪了全校最不可以得罪的黑街学妹。我答没有，我不认识。他才敢把我的名字说出去。原来她表姐的手帕交是这么有号召力的人啊，连镇日混的阿拉斯家都会担心。难怪她敢跟我夸口说绝对可以打听到我的名字。
　　我还以为照她足不出户的情形，想要知道我的名字非得利用她受老师们喜爱的程度去问我们班主任呢。不过无论她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我的名字都无所谓，反正我这个让她花费了心思才得到的名字是没那么容易从她的脑袋里消失了。
　　大行笑话我为了让她记住自己的名字居然还要费这么大的周章故意不告诉她。其实我也不想。但是不这样她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把跟自己没有交集的我忘个一干二净。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虽然很聪明，但是却迷迷糊糊。她的神经大条到每天都从她面前经过的脸都记不住——若不是我星期五那天鼓足了勇气叫了她一声，而又碰巧在一个下午之内连续吓到她三次，大概到毕业了她也不会注意到我。
　　早上在校门口我问要怎么叫她才能回馈与她送给我的“幽灵猪”，其实是想向她讨一个专门属于我的称呼。本来只想问我可不可以向她的好朋友杨絮一样叫她水竹，可话还没说出口她就替我决定了这个“天使猪”来跟我“凑成一对”。
　　天使猪……她那么单薄，哪里有一点点像猪？不过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真的很像小天使。虽然瘦瘦小小的，长得也不漂亮，但是那么一股子热腾腾旺盛的精力让人觉得非常震撼。震撼得到现在半年都过去了我还记忆犹新。
　　那天大行拉着我陪他去偷看他暗恋了两年因为车祸住院留级的晓宁，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死党的心上人的同时也看见了晓宁新结交的好朋友以及那好朋友的小表妹白水竹。
　　记得当时我跟大行躲在一楼男厕所的转角，老远就能听见她咋咋呼呼地喊：“原来晓宁就住我家隔壁那栋楼啊，怎么不早说！骨折还没好，都不能骑车了哪能每天用走路的上学回家？不是好得更慢？明天开始，我送你！”
　　“哪里麻烦？只要把后面的书包篓拆掉就好啦，我都会弄，几分钟就好了。”
　　“你怎么都不能比我奶奶重吧？表姐你告诉她，我奶奶什么样儿。”
　　“你每天几点钟出门？我星期三打扫卫生，所以早上会稍微早一点。你们班是晚上下了晚自修以后打扫卫生还是吃晚饭的时候打扫？”
　　“那就这么说定啦，明天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我在你家楼下等你，不见不散哦。”
　　说着声音的主人就蹬蹬蹬朝我们这里来了。右手像男孩子似的抄在校裤口袋里，左手提了把扫帚，长长的马尾巴随着脚步的节奏一晃一晃。走进楼梯口后她突然停下来左右看了看，顺手把扫帚往墙上一靠，抓住自己的马尾绕了两圈，从口袋里摸出支笔随便一插，摇了摇头确定发髻没有掉落后感慨一声“热死了”，才提起扫帚离开。
　　那时候新生入学才一个多月，她身边还没跟着现在的好朋友杨絮，全校认识的唯一一个老师以外的人就是她表姐。后来听说那天她也才是第一次见到晓宁而已，就决定每天接送不良于行的近乎陌生的表姐的同学上下学——她哪来的那么多热情？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她的那份热情给点燃，焚化，进而在烈火中重生了似的。
　　几天后第二次看到她，马尾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短短的蘑菇头。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天生头发很多。换了发型以后头发不受控制地蓬出一大圈，感觉更热。而她自己好像也很后悔剪出来的长度不够用橡皮筋勒住，正一边往办公室跑一边捞起一半的头发使劲用另一只手扇风，样子真是可爱。
　　上学期期末考试前一个月左右的一天中午放学，我看见她居然下楼下到一半自己右脚绊到左脚在中央大厅的楼梯上摔个五体投地。跌下去以后伸手摸到原本端在怀里的课本，然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号——原来她放在课本上面的眼镜摔坏了。后来大行告诉我后来她原本每天接送晓宁上下学，直到从那之后的第二天开始到期末考试结束放寒假都是她爸爸送她上学接她回家。因为她自己的两个膝盖都摔破了，而且还扭伤了一只脚。
　　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只脚扭伤了，因为我看她在摔伤以后还是用两只脚走路的。虽然速度慢一点，但是每天的早操、后来改为的冬季晨跑、星期四上午跟我们班同一时间的体育课，她从没有请假缺席。有次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听见她跟杨絮说：“一拐一拐走路的样子太不中用了，所以我坚决用两个脚……”也是从那以后，她那付大得超过脸廓的眼镜就再也没见摘下来过，随时随地都压在她原本就不饱满的鼻梁上。
　　于是我感到这个瘦小的女孩所拥有的，不仅仅是饱满到四溢的热情。她真正了不起的，是那份几乎可以战胜一切的坚强。她不漂亮，跟她明丽的表姐站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得不到任何人的第一束注目。可是他就像一个持续膨胀的发光体一样能渐渐吸引住周围人的目光，让人不自觉地注意到她矮小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有时甚至不用任何动作，只要一开口就能形成一种压力而盖过她表姐的美貌。
　　学期结束的闭学仪式表扬大会上，我看到她排在全年级总分第二的位子上领取奖状，又在表扬会上领取三好学生奖状，真的好厉害。但是也离我，好远哪……
　　寒假大行邀我们哥几个出去看电影，晓宁也在。我偷偷跟她谈了一会，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叫做白水竹，她身边总是跟她在一起的高个子女孩是她的好朋友杨絮。她平时不喜欢出门，兴趣好像就是看书似的，一有时间就是书。而且她什么书都看，已经看到似乎什么事都知道的地步……
　　“你是不是喜欢水竹？”晓宁这么问我。
　　我顿了顿，最后只能选择点头——我想我是喜欢她的，尽管我连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连她的名字都是到那时候才第一次真正知道。
　　“那你要赶快去认识她。不是，是你要赶快去让她认识你。因为她很大条的，到现在连天天都看到的传达室师傅都认不出来。她自己班上有两个男同学的名字有时还叫岔。不刺激她一下她永远都只能看到光溜溜鸭蛋。每个人的脸在她眼里都一样，不长五官的。”
　　那时我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走路的原因了，不是为了气质什么的理由，完全是因为她根本就不记得要看旁边啊……
　　想来是件很奇怪的事：在我偷偷看了她一个学期以后，居然还要别人来提醒我去“认识”那个被看的对象。不过麻烦在于：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她认识。呆子都知道她是一年级公认的特优生之一，跟我这个二年级的差生距离咫尺天涯，我根本就不配认识她。另一方面，就算我想认识人家，也得找个适当的机会，总不能突然跑到他面前说“我叫郝玄，想跟你认识”这种话吧。从晓宁给我的消息看来，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他虽然会记住我，但也会从第一时间开始就假装不认识我。
　　下学期开学以后我发现她开始常常往舅妈店里跑，原来是喜欢上了那套《小甜甜》。这发现让我挺高兴的，原来她并不是我原以为的高高在上的那种优等生，她也会看漫画书。不过再想想，发现那只不过是一本书，晓宁不是告诉我说只要是书她都会看么？会看漫画书不等于她就愿意认识其他看漫画书的人啊。虽然我这么想，也随时要求自己这么想，星期五那天我还是鬼使神差的开了口。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但我很清楚自己说了，而且说过以后心脏就不受控制的狂跳。我看见她回过头死命地瞪着我，似乎很紧张被人当场抓包似的，甚至还有点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句什么，然后一付大难临头的样子落荒而逃。
　　从那天到现在，间隔不过四天，我跟她的距离就一下子拉进了这么多，早知道会这样我和必拖了那么长时间不跟她接触？今天早上甚至跟她肩并肩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