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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掌事 ...

  •   船队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月,直到靠岸的时刻,河生才隐隐发现,他这么喜欢漂泊的人,在心里居然也有一个角落是盼着回到这里的。

      虽然回到这里并不代表他就能见到她,可离她近一些,心里仿佛也就跟着安定下来一些。

      他们这一路,将中寨盛产的货物都高价卖了出去,又从别的地方低价收了许多中寨少有的玩意,光是粗粗一算,便知道又要赚的盆满钵盈。

      河生隐隐成了这艘船上掌事的人,便是不去做些粗活,也没人会想些什么,可他照例带头做起了苦力,带人将东西搬回了商铺的库房。

      东西搬到库房的时候,河生已经流了一身汗。行船的日子里,自然是不好洗漱的,这一身汗臭叠了几叠,原本白净的衣裳都染满了脏污,看上去便是那最做惯苦力活的人,辛苦得让人可怜,却又难免让人有几分瞧不上。

      可河生并不因此自卑,只是沉默地用衣袖上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擦干脸上的汗。他一边进门一边抬头,突然顿住了脚步。原本坐着那个油滑掌柜的地方突然换了个人坐,那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即使穿着半旧的翠衫黄裙,亦遮挡不住她面容间的娇憨可人。

      河生迈了一半的脚步就此停在那里,身上原本从未让他有过不适的衣服突然变得极度不舒服起来,那一层层的汗和污渍叠在一块,似乎形成一层油污,紧紧地腻在衣物和皮肤交接之处,散发着一股酸臭。这原本是一身宽松衣裳,可在此时此刻,就好像是用麻绳做成的一般,越捆越紧,勒得他近乎窒息。

      河生想要退出去。

      可少女偏偏在此刻抬起了头,两边齐齐整整绑着的乌黑辫子跟着动作俏皮地从肩头滑落晃荡,圆圆的眼睛因为笑的举动压出一个小小的尖角在眼尾。

      “河生!”

      她欢喜地喊他名字。

      河生想要离开的脚步便有些舍不得走了,可他看看自己,却又更不敢靠近。

      小姑娘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河生打量着幼青的时候,幼青也在打量着他。河生身上那些头一次让他产生自轻自怯的狼狈并未入了幼青的眼,除却这个人,她似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幼青道:“我要谢谢你。”

      河生不知道她要谢什么,只借着这个机会,难得放纵自己,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幼青道:“谢谢你带的吃食,我的病已经好了,现下吃得很多。”

      虽说她口中的很多和常人所想还是有些区别,可到底让她的肌肤重新丰盈起来,面上也有了红润。

      河生微微颔首,道:“这次也带了些有趣的吃食回来。”

      幼青冲他笑,迟疑了片刻,最后咬咬唇,道:“还有一件事,是不是你同父亲说了外边有许多女子当事,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姑娘从闺门中出来,兴许各个都同男子一样独当一面也不显得奇怪?”

      幼青那时已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每日沉溺在梦境之中幻想,没成想,突然某天起来,父亲便同意了让她出来,先给她个商铺,让她尝尝当个掌事是什么滋味。幼青初时不敢多问,怕父亲出尔反尔,后来便慢慢套出了话,知晓是父亲心疼她,而这事最终能成亦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美言”了几句,推了一把。

      幼青不好再大咧咧地往下问,心中却已经有了模糊猜测 ,此刻,她便是大着胆子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河生久久没有开口。

      幼青滚烫的脸似乎连同一颗热心一块凉了下来,到底是有些丢人的,她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是想错了。

      河生却在这时开了口:“是我不小心探听到了姑娘家事,又不小心多嘴了两句,姑娘勿怪。”

      他既担心她觉得他刺探太过,又担心她由此探知他的痴心妄想。

      幼青却看着他,笑意温软:“我怎会怪你?我是感激你。况且,除却我父亲外,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一等一的厉害人。”

      幼青这话皆是真心实意,并无半分虚妄。她明白,像她和父亲的那番争吵,并不适宜流传到外边,父亲定然已经叮嘱过下人不要外传。河生一个毫无根基之人仍能听得,多半是从那一句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里探知了,而探知后他又帮了她,这恰恰说明了他的有心和聪慧。

      若说从前幼青只是觉得他特别,总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多听他说些话,现下这种特别就好像又掺进了些旁的东西,叫她的心烫烫的,有时又冰凉凉,来回转变,片刻间便将春夏秋冬都历了个遍。

      幼青再去看他的脸,面容还是从前那个面容,眉锋眼利,鼻高唇薄,带着股说不出的冷峻,绝非时下人所青睐的端正俊秀。可幼青已不是从前那个幼青,此时此刻,她只觉河生的眉眼连同他的才干一般,便是这世间一等一的模样,比那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男子傩送还要好看三分。

      河生受了好大一句夸奖,虽说不知道幼青此刻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却已经被她灼灼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住了。河生最终的应对方式便是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道:“姑娘,我先去将货卸完。”

      急匆匆地逃了。

      幼青站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终归是坐了回来,刚刚迅猛跳动的心也慢慢恢复了平常。她拿起桌上的账本,起初还要逼迫自己专心在其中,可渐渐地,也就沉浸进去了。

      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地接触家里的生意而不被说太多闲话,父亲可是装起了病,让她以孝义的名头触及外边的世界。幼青不愿辜负父亲,最初对于铺子里头的事务一窍不通时,纵使被铺子里的伙计背后当成笑话来说,向来少受委屈的她也只是红了红眼眶,咬咬牙只更虚心地去请教。现如今,一个多月,她不敢说能比得上积年的老掌柜,却也将基本庶务打理得清清楚楚,在一些事情上甚至很有些慧根。

      有慧根的幼青自然也注意到了船运行商一事的有利可图,她早听闻这事是河生带头挑起,也知道他隐隐成了这支船队的话事人,在为他生起与有荣焉之心的同时,幼青也确实有些事想与他商议。船运这个摊子,若是正经摊开,能赚的应比现下更多数十倍。只是她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兴许个别想法算得上有些灵气,但到底不如父亲手段老练,思虑周到。是以幼青打算先与河生这个最了解船运的人确认一番,细细打磨后再与父亲商讨。

      虽说这样一来二去,这计划到了最后往往已面目全非,算不得幼青自己的主意,可这样才不容易自作主张,反过来害了父亲的生意,也害了河生的营生。

      幼青起初没察觉河生在有意避开她,她因为船运之事要寻河生,虽然接连几次都没寻到河生,可每次寻不到的缘由听起来都算正当,直到幼青偶然见了本该身体不适小憩片刻的河生跑去帮忙卸货,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于是刚卸下货物转身的青年便看见了幼青眼里熊熊燃起的明亮火焰,他知道自己走不脱这一遭了。河生有些后悔,要藏便该藏得更好些,好端端地应了别人临时的请,来卸什么货,亦或者一开始就该想到卸货的幌子,反正他平日里也常做这事。可思来想去,想到最后,河生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他是不是心里隐隐就想着要让幼青发现,这才不谨慎地露了这马脚?

      河生的心里没有答案,只默默跟着幼青,又来到了回来后第一次见幼青的地方,幼青坐在大掌柜应坐的地方,姿态架势竟已和掌柜没有什么分别了。

      头发乌黑发亮,唇上几点鲜妍,蹙着眉的大姑娘问他:“你是不是在躲我?”

      她比从前大胆多了,显然是这一个多月掌事的经历磨练了她,亦或者说让她露出了光华万丈的原本内里。

      河生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幼青懂了,那便是躲了,她又问:“你为什么要躲我?”

      河生仍做锯嘴葫芦。

      “你讨厌我?”

      对于人心,幼青的揣测到底单纯,甚至不知这话兴许该反过来问。

      河生摇了摇头。

      幼青看他这样,心中生出一股闷气,还有些发酸,难得娇纵道:“那以后不许躲我。”

      在河生做出反应前,她又匆匆添补了一句:“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河生看着幼青,其实并未叹气。可幼青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地,愣是觉得他轻轻叹了口气,就好像向命运屈了首。

      河生点点头。

      幼青看着他,却不知道,青年不是向命运俯首,而是向她弯了腰,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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