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幼草青青》眼镜腿儿

6、动心

　　河生不再躲着幼青了，起码没有明晃晃的躲。

　　幼青向河生请教了不少关于船运的事，借此将自己原本的设想修补完善，找到了父亲。

　　这些设想刚刚诞生的时候，幼青甚至隐隐有些自豪，可她向河生请教的越多，便越认识到自己的浅薄，设想修改到最后，她甚至不大有勇气向父亲提出。

　　可幼青还是鼓起勇气去了，因为她很明白，错过了这个村兴许就再没这个店，如果她什么都做不出来，又有什么底气去向父亲请求这个机会，不如乖乖听话，早些回家待嫁，省得父母为了她的任性付出那么多辛苦。

　　怀着这种心态，即使王团总脸上的神色不算太好，似乎对她的设想无多认可，幼青还是咬着牙往下说，甚至做了更多。她已经度过了最初只会坚持陈述自己努力的阶段，一边说一边观察团总的神色，若是他皱了眉，便对此时说到的部分多加解释因由，试图让他明白为什么她觉得这样做有利可图；若是团总微微点头，似乎颇为赞许某一个部分，她便也跟着畅想两句。

　　直到幼青说完，团总方才用有些欣慰惊叹的目光看她：“你进步很多。”

　　若是从前，听到这句话幼青一定很快活，可换做现下，幼青反倒有些失落，因为她明白，如果她的设想真有那么好，团总会将更多的心思放在那设想上，而非夸赞她。

　　可幼青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坐在父亲身边，听他点拨。果然，如幼青所料，在父亲的指点下，这份计划很快修改得与原先大相径庭，可她也承认，父亲的想法要远比她成熟可靠，也不知要多久，她才能赶上父亲的步伐。

　　幼青失落之际，团总的手抚上了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揉了一下，道：“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你可比我强多了，也不知你弟弟长到你这个年岁的时候，能不能有七分你的聪慧。”

　　幼青的弟弟光宗如今才十岁，成日里跟着先生学习，每回回家时他都同她抱怨先生有多严厉，课业又有多繁琐。那时候她只是笑笑，又拿起手边绣棚，完成属于自己的“课业”。可现在想想，她却有些羡慕光宗。

　　幼青想着弟弟，笑了笑：“他一定会比我更聪明。”

　　团总又道：“我看你对船运之事谈的相当详细，下了一番苦功吧？”

　　幼青想到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又道：“河生帮了我很多，他对船运的了解比我想的更多。”

　　她想帮青年说些好话。

　　团总却比她想的更敏感，可能因为近来几件事，桩桩件件都和青年有些关系，此刻这个名字一从幼青口中说出，便在他心里挂了号。团总狐疑地看了幼青一眼，问道：“你同他关系很好？”

　　幼青其实没有察觉到团总疑问之下隐晦的怀疑，但天性中动物一样的直觉让她下意识说了两句话，将父亲糊弄过去。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入睡了，幼青还是没将这件事想太多，只是当她闭上眼，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河生的眉眼突然浮现心头，让她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应和着露出微笑。

　　第二天清晨，幼青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昨日的梦，但那种美好的感触仍然停留在她心中，使她看向窗外时只觉一切景致都是那么合意。

　　丫鬟帮着她梳洗，打算将幼青的发髻束成一个辫子，放在脑后。幼青往常于梳妆之事并不上心，也不喜欢自个拿主意，向来是让丫鬟随意摆弄，今日却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采荷，你看我的脸是不是上边偏窄了些，头发全编到后边好像会显得下边的脸有些大？”

　　幼青一边说，一边转着自己的小脑袋，看看左侧脸，又看看右侧脸，很是认真地端详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采荷虽有些奇怪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但转念一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姑娘兴许是到年纪了。采荷实诚，不知道嘴甜糊弄人，还真认真看了起来。

　　不过幼青这张脸确实没有太多可以指摘的地方，她天生头骨小，连带着脸也是小小一张，惹人怜爱。若非要吹毛求疵，确实可以说上半边脸全露出来时要比下边的脸窄上那么一点，可从审美的立场来看，采荷实在不觉她有什么美的缺失。

　　还没等采荷给出确定的答案，幼青又发问了：“如果把辫子编得偏一些，两边留一点碎发，会不会好些？”

　　她抬眼看采荷，眼里带着一点不确定的疑虑和期望。

　　采荷轻轻地笑，帮幼青把头发打散，问她：“姑娘是想让辫子偏左，还是想偏右？”

　　采荷一边说，一边将头发松松揽住，往左放了放，又往右放了放，让幼青看个大概模样。

　　幼青看了看自己的左侧脸，又看了看右侧脸，最终还是决定让采荷将辫子编得往左边偏一些。

　　采荷为她编辫子的时候，幼青看得很仔细，还问她：“采荷，你说这辫子，我自己能绑吗？”

　　采荷笑道：“姑娘哪需要自己绑？”

　　幼青只是笑，露出一丁点雪白的贝齿，却又微微低首，没多解释。

　　幼青到了铺子，伙计们见了她都尊称一声大姑娘，也有少数喊她掌柜，她私心里更喜欢被人唤作掌柜。

　　“大姑娘。”

　　——这个青年除外。

　　她听他喊她大姑娘，分明是和常人无异的腔调，却感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后跟直直升起，一路蹿到天灵盖。幼青抬头看他，两颊上皆是飞霞，满是羞意。

　　河生却没有看她，仍是那副木头样子，低着头，恭恭敬敬。

　　一时间，幼青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是个会为难人的姑娘，自然也无法对青年生出恼意，只是一早上的情致，突然就这么淡了。不管青年看没看见，幼青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往铺子深处去了。

　　直到看到视线里那双小小的尖头皮钉鞋走远了，青年才抬起头来看她的背影。船运的生意自然赚钱，可大头是出船出货的主家拿走，他们这些船员，说到底干的是苦力活，能拿的虽比陆上的伙计多，可和王团总这样的人物是比都不能比。因着河生的功绩，团总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兴许一两年内，他就能坐到如同掌柜的位置，真正做了船队的话事人。

　　可纵使如此，他一月能赚的银钱，又能给姑娘买几双这般的皮钉鞋呢？

　　河生面沉如水，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掌柜和伙计，除了日常所需，实无多少对话。

　　幼青是个凭着自己心意行事的半大孩子，并未真正理清自己的情意，见河生如一堵硬梆梆的不开窍的墙，她受了几次挫，便自然而然地缩回了自己的安全天地里去。

　　可有些东西，是藏也藏不住的。

　　幼青总忍不住闲暇时在人群里找他的背影，为了让他多吃些为所有伙计加了餐，偶尔遇到郑管事时还要斟酌着言语为他美言几句，希望能让他的生活变得稍稍轻松一些。除却在他跟前，她忍住了多余的举动，在一切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她的情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休息了数十日，河生的船只又要出发了，因着要清点货物，幼青这个做掌柜的也不好走得太早，难得留下来掌控全局。采荷是一直跟在身边的，相对封闭的库房里最少也有三个人，幼青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伙计，心中盘算着这次要拿去贩卖的货物。因着河生在做这种事时格外驾轻就熟，有他的带领，这期间几乎是一点麻烦都没给幼青添。

　　船队一下水，怕又是个把月回不来，幼青有些按捺不住说些什么的冲动，可看了眼采荷，又将那些话揉碎了咽回肚子里去。偏采荷就在这时有些难为情地走到她跟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幼青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挥挥手给采荷行了方便，见采荷红着脸一溜烟跑开，其他伙计也已经散去，只剩下沉稳的河生一人做最后的巡查，幼青朝河生走去。

　　河生听到了脚步声，不用转身都知道朝他靠近的人是谁，毕竟他早把这轻轻的步伐烂熟于心。青年脊背上精壮的肌肉都要鼓起，双腿像是被冻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他应该离开的，在她开口喊他的名字之前，毕竟一旦她开了口，他就真的走不了了，各种意义上的。

　　可河生忍不住想，明日一出发，便是一两个月只能看见河流与各式码头的日子，他便是偶尔地放纵一次，也没关系吧？

　　河生脑子里的两个声音还没吵出个结果，他的身体便先行下了决断。河生转过了身，还主动朝幼青走了两步。对上幼青不知不觉露出笑的模样，和那双闪着期盼的眼睛，河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输了，一塌涂地。

　　且一而再，再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