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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愁病 ...

  •   王团总在中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着大片连绵的土地,还赶着时兴开了几家商铺,和做水上生意的都搭上了线。

      这么个了不起的人物,却出乎意料是个腆着肚子,慈眉善目的和气模样。可反过来想想,正是因为他总是一副和气生财好说话的模样,才让他交游广泛,结识了不少人物,将摊子越铺越大。

      可此时此刻,这位乡绅脸上没了笑,竟也有些令人发憷的模样。他的眼珠子黑黢黢的,盯着幼青的模样好像她不是那个他最爱的大姑娘,而是旁的什么怪物一样。

      幼青从没被父亲这样看过,她的身子有些发冷,几乎要像从前一样,碰到点什么不想面对的事便慢慢地缩起来,缩成一团,装作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模样。

      可在这一瞬间,幼青想到了在船上看到的火烧一样的黄昏,隐隐听到了码头边人声鼎沸的喧哗,她差点缩起来的精神又慢慢挺直了起来。幼青直瞪瞪地看了回去,脸上还带着点委屈和不解,像是对父亲这般作为的无声反击。

      是因为她提的要求和旁人家的姑娘不一样,便是过分吗?

      在夫人紧张的时候,团总却变了神色,又变回原先那个好说话的父亲模样,只是依然没有答应幼青的请求:“好人家的姑娘,哪有抛头露面的道理,我们又不是家道中落,养不起你,哪要你去强出这个头?”

      对于王团总突然的变化,幼青有些茫然,但她还是牢牢记着自己的诉求:“我只是想像父亲一样,去做一些事,这样也不行吗?”

      王团总刚要开口,便见幼青怔怔地问他:“为什么不行呢?”

      王团总顿了顿,道:“因为你是一个姑娘。”

      幼青说不出话了,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伤害。她看了看自己从衣袖下伸出的细瘦嫩白的指,她从没觉得做个姑娘家有什么不好,直到这一瞬间。可她又不是恨自己是个女儿家,她只是恨一切对她发出“因为是姑娘家所以不可以”的声音。

      幼青抬起头,露出一双和王团总一样黑漆漆的眼,头一次顶撞父母:“为什么姑娘就不行?”

      王团总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会影响你的名声,让你嫁不到好儿郎。”

      幼青道:“倘若我不在乎嫁不嫁人呢?”

      王团总道:“而且不管你做什么,做的好或者做的不好,都会受到非议,因为这本来是男人才能干的事。”

      幼青抿了抿唇,明明没有经历过,脑海里却几乎能想象出那副场景,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和倔强:“那便让他们骂我,总归骂不死我。”

      王团总从没有见过这个女儿如此倔强的一面。

      他叹息了一声,却又带着点残忍的温柔:“只要你足够坚强,你当然可以忍耐这一切你本来不需要承受的痛苦。可你下边还有一个妹妹,人们会像议论你一样议论她,猜测她是不是同你一样的人。你不要好名声,她便也没了好名声,你不嫁好人家,她便也嫁不了好人家。你做了你自己的主,难道也要一并做了她的主?”

      妹妹幼兰如今才六七岁,懵懵懂懂,最是可爱的年纪。

      幼青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感觉自己几乎是仓皇失措地离开了那里。

      其实她也有自己的小聪明,最开始只想借着婚事不顺的幌子,偷偷地寻求一个出路,给自己那扇关得紧紧的门打开一个口子。可王团总是什么人物,一下便分辨出她自己都懵懂不清的心思,直截了当地捅破,正中红心。

      幼青在变,可这蜕变方才开了个头,她心里隐隐埋下的种子至多在松松土,都未能发出芽来,被团总这么一说,她一下便失了想法,看什么都变得不分明起来。

      幼青病了。

      她变得吃不下东西,起初是心理上的缘故,可到了后来,便是闻见味道都要呕出来,全成了身体上的缘故。

      她原先个子娇小,可身上多少有些娇养出来的丰腴,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憨可爱,可这短短几天,两颊上的肉一下没了,看起来憔悴得不行。

      幼青并没有拿健康和父母较劲的意思,发现自己可能得病后她心里也怕得不行,十分配合地寻医问药,厨房做了东西也努力去吃,可越吃越吐,一番折腾后,反倒更严重了。

      这一日,幼青又趴在窗边看天,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她四处一看,见没人注意到,心下松了一口气,立时将脸上的泪抹了。到底是大姑娘了,知道要脸皮,怕别人知道她害怕自己就这么病死,甚至怕得都掉眼泪。

      幼青突然听到一阵叫声,这声音是从来不出现在家里的,更不用说到她的院子里来。她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突然有些坐不住了,这些天里,她头一次对什么事产生了一点好奇和兴趣。

      幼青踮着脚,从窗边探出了一点头,看见有人抱着那嗷呜叫唤的小玩意儿,跟在她院子里照顾她的婆婆身后,一块走进了垂花门。

      嗷嗷叫着的是一只小白狗,像是洋品种,幼青从前没见过这模样的狗,直瞪瞪地看着它,几乎挪不开眼。她的目光好不容易从小奶狗身上挪开了,却又停在了抱着它的青年脸上,是那个虽然失忆却仍然知道很多东西的河生。

      很奇怪,这些天里,她没怎么想起河生,可一看见他,便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好像他们有多熟悉一样。

      因着这份特别,幼青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河生的头发长了一些,许是最近太忙了,没有什么功夫去打理它,看起来比以前温和一些,只是他那双眼睛还是一样的锐利沉静。

      河生看了她一眼,目光只在她瘦削的脸上微微一顿,很快又恭敬地垂下眼去,像每一个守礼的伙计一样。

      婆婆在一旁道:“这是刚生出来没几日的小东西,还有些怕人,是河生接生的,有他带着,它不会咬人,姑娘想不想要这小玩意?”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让河生抱着狗直接走到这里。

      幼青看了看狗,又看了看河生,对婆婆点了点头。

      虽说本就隐隐觉得她会感兴趣,但见她真点了头,婆婆还是立时笑眯了眼。抱着狗的河生仍然低着头,却也在这时摸了摸小狗的头,顺着一路摸到了脖子,还揉了揉耳朵。到了陌生地方一直在汪汪叫的小狗立时不叫了,舒服地眯起了眼。

      幼青全副心神都被这一人一狗吸引了。

      河生走近了些,开始教她如何亲近这小东西,婆婆就在一旁看着。

      河生的手还放在小狗身上,所以当幼青也抚上小狗的脑门时,它只是像个人一样抬眼看了看她,没有反抗,仍由她摸。幼青心中生出些欢喜,突然想和河生说说话。

      她看了看四周,照顾她的两个丫鬟站在角落做着手工,听不到她小声说话,只有离得近的婆婆需要打发。

      幼青想了想,对婆婆道:“婆婆,我有些想喝热牛乳,要多放些糖的那种。”

      婆婆脸上露出笑来,立时便转身,要去厨房叫人做。

      等人走远了,幼青才对河生道:“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如今在店里当伙计,跟掌柜的学些买进卖出的事,吃得饱,睡得也好。”河生将小狗放到她怀中,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只眼睛仍盯着小狗,以防它伤人。

      小狗和幼青同时看了他一眼,小狗嗷呜一声,有些不安,但见他站在那里,并未离开,慢慢也就习惯了幼青的怀抱。幼青却比它敏感些,隐约感到河生的疏远,便沉默了下来。

      幼青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怀中的狗,就在她以为河生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听到河生问她:“你怎么不吃东西?”

      她抬眼看他,他又是那副垂着头,恭恭敬敬不愿多看她的模样,就好像那句关心只是她的错觉。

      幼青没有再去琢磨这件事,只是老实告诉他:“起初心情不好,吃不下。后来再想吃,就吃不进去了。”

      河生没有回话,等了好一会儿,方才问她:“你哭了?”

      幼青一愣,不知道是哪里出卖了自己,本想蒙混过去,可不知怎地,就说出了心里话:“有些怕,怕死。”

      河生攥了攥拳,复又松开,对幼青道:“无论换做谁,不吃东西都会死,你便是逼自己,也得把东西吃下去。”

      这话说得冷冰冰的,幼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什么,又看见婆婆已经拿着牛乳回来了,索性不再开口。河生听见脚步声,便又往一旁退了好几步,离幼青愈发的远了。

      幼青闻到牛乳的味道便有些反胃,下意识干呕了一阵,在婆婆忧虑的眼神中反应过来,想起她刚刚的高兴,又想到河生那句冰凉凉的,带着点强硬的话,忍着呕吐的欲/望,将牛乳一杯喝了,尔后深深呼吸了几番,方才将反胃的感觉压了过去。

      幼青朝河生看了一眼,发现他正盯着她看,似乎在确定她有没有好好地吃东西。可一对上她的眼神,他又立时低头垂眼,一副毫不逾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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