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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收留 ...

  •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幼青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放缓了语速,将这句话说得轻轻的,柔柔的,像是怕惊到眼前这个有些脆弱的失忆者。

      失忆青年还穿着他被捞救上来时的那身衣服,那布很粗,一看便知道穿在身上不会舒服,不过这种料子也有个好处,那便是耐脏耐磨,很适合那些常在风吹雨打中做苦力活的人们。

      这些并不是幼青看出来的,而是郑管事自己看出来后告诉幼青的。

      青年坐在船边,离水很近,却一点都不害怕。听人说,他醒来后便一直这样呆呆地看着河水,试图回想起自己从前是什么人。幼青的声音传入耳朵时,他方才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幼青的第一眼,他有些显而易见的茫然,可很快,他眼中的迷雾散去,化作了一片坚定,青年开口道:“我记得你。”

      幼青吃了一惊,一时忘了羞怯,又朝他走近几步。为了和坐在那里的青年平视,她半蹲下来,问道:“你怎么会记得我?”

      青年道:“我被救上来的时候看到了你,而且他们都告诉我,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幼青朝他笑了笑,道:“我只是看到了你,是那些会水的船夫救的你。”

      青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笑了一下。

      幼青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赧然,好在青年还记得她最开始问的话,对她道:“我确实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在这坐了一天,试图回想起一些东西,却还是对自己一无所知。”

      青年将话说得越是平淡,幼青心里便越是替他难过,她看着滚滚江河,突然福至心灵,安慰他道:“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想你一定不怕水。”

      青年抬眼,露出带着些微思索和疑惑的神情。

      幼青道:“任何一个差点被水淹死的人,都不会像你一样,在被救起来的第二天就这么长久地凝望这片河水,兴许你从前便很熟悉它。”

      青年面上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没有很明显地挑动他的眉毛或是嘴角,幼青就是能感觉到,青年的心情变好了。

      青年对她道:“你真聪明。”

      幼青有些猝不及防,突然红了脸,好在青年夸完以后便又盯着那河瞧个没完,没看见幼青的模样。幼青被很多人夸过,夸她秀美端庄,夸她门庭显赫,甚至夸她将来一定能嫁个十里八乡最出色的如意郎君,可没有人夸过她聪明。现在的幼青,对这两种夸赞是否不同,又是什么不同,还有些懵懵懂懂,她只是下意识地感到高兴。

      这种高兴让她对青年生出更多关心:“你什么都不记得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郑管事说我们很快便要到下一个停船的地方了,你要下船么?”

      青年迟疑了片刻,道:“你们是要去哪里,我能跟着你们走吗?”

      幼青看了眼郑管事,见郑管事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能够接受她说出的任何话,便对青年道:“我们是中寨人,要回中寨去。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带你走,可我们是在茨滩下游一些的地方救起你的,你的家很可能在那儿,你确定要和我们走吗?”

      问到这里,幼青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中寨离这里很远很远,如果去了,想要再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第一次知道她要嫁的人在那么遥远的茶峒时,幼青心里便很忐忑,而见到傩送以后,那种忐忑便消失了——不是化作踏实的安全感,而是变成了彻底的忧郁。她不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也不想拥有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丈夫。

      “我不觉得茨滩那里有我的家,可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所以,我想跟你们走,”青年顿了顿,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半截被晒得黝黑却十分结实有力的小臂,道:“我可以做很多活,我只是希望能待在一个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毫无疑问,对于这个记忆一片空白的青年来说,幼青和船上那些救过他、与他说过话的人,便是他此时此刻认识的所有人了。

      幼青被打动了,她抬头又看了郑管事一眼,在长辈纵容的神情下,答应了青年的请求,承诺带他回到她的家乡。

      接下来的旅程,仍是漫长的水路,可幼青不像先前那样难过了,因为她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新同伴。

      失忆的青年仍然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可那些好事又热心的船夫起着哄为他取了个新名字,叫他河生,寓意他是这江河送来的人。河生也不恼,微微一笑,便接受了这个名字,大多数时候,他总是这样沉默寡言,并不喜欢与人争辩什么。

      只不过在面对幼青时,他愿意稍稍纵容这个天真爱娇的姑娘一些,对她多说点话,陪她取乐。

      本该阻止的夫人和郑管事,却因为比幼青知道更多如今正在商议的那桩婚事的糟心之处,反而不愿再约束幼青,让她不快。

      幼青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她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份自由。河生关于过去的回忆仍然空白,可他偶尔会在幼青随意的发问中想起些东西,像是这条河临岸经过的地方,又像是祭拜河神需要的贡品和舞蹈……河生懂得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有些就连老船员都未必能说出一二。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幼青觉得自己获得了从前从未想过的快乐,她甚至开始觉得,如果她的一生注定只能待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中,看着那一片有限的天空,未免太过没有盼头。

      幼青第一次,有些不想回家。

      可再长的水路,也有到头的一天。当船驶到尽头,几乎所有的中寨人都发出了愉快的欢呼,他们早腻烦了在河流上飘飘荡荡,终日只能待在小小的地方来回打转。整艘船上,兴许只有两个人在踏上土地时,回头看了眼船夫慢慢将船驶离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些柔软的怅然。

      幼青跟在母亲身后,要将目光从大船身上收回时,视线扫过一旁的王家学徒和仆役,看见了人群里独独和她一样有些不舍的河生,河生也看到了她。

      在那一刻,幼青什么也没想,她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冲着河生笑了一下。

      幼青飞快地转回头,超前快走了两步,在母亲发现她掉队之前跟上了母亲。

      而河生,他脚步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向前,甚至没让周围的人感觉到什么不对。

      幼青回到了家,走进了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边摆的物件都是顶好的,只是窗户推开,能看见的天是那么小小一片。她坐在那里,看着天,几乎有些痴了,平时总是放在手边的绣棚更是几乎想不起来要动上一动。

      夫人进来的时候,看到便是这幅画面,她不知道幼青的忧郁从何而来,却因为联想到那桩婚事,连脚步都变得迟缓起来。

      夫人是有些愧疚的,她觉得自己没能为女儿挑选到一个足够好的如意郎君,傩送的态度越是让人不虞,她在面对幼青时便越是心软气虚。

      幼青起初不知道,可在父母偶尔对话中泄露出一两次类似的讯息后,她便敏感地察觉了。

      而她也生出了点自己的心思,幼青的视线从窗外的天移到了自己那双尖头的皮钉鞋上。这鞋也是为了先前那次相看置办的,幼青不喜欢那次相看,可她喜欢这双鞋。

      幼青对母亲道:“母亲,船总家有消息了么?”

      她装出欢喜期盼的样子,只因她知道名为傩送的青年并不属意这门亲事,而她的父母也分明地了解这点。

      夫人果然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想说些好话来哄她。幼青忍着利用母亲的愧疚,适时地展现出一点失落,随后投入母亲的怀抱,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她的请求:“母亲,我可以到家里的商铺去寻些事情来做吗,我想散散心,不想成天坐在这里想那些事了……”

      她没有说是想什么事,但夫人好像十分明了一般主动在心里将这空白的内容填补。

      王家有许多田地,是当地出了名的乡绅,但王老爷并不满足于土地所带来的财富,又在中寨开了几间商铺,供往来的货商买卖货品。按理说,便是给幼青一家商铺也算不得太大的事,更何况她只是想寻些事情做,可夫人还是对幼青的请求迟疑了。

      正是因为能够隐约猜到父母的反应,幼青才宁愿利用母亲对自己的关心,也要通过这种不够坦诚的方式提出请求。迎来送往,买进卖出,幼青对河生偶然说出的故事实在动心,很希望有生之年,自己也能够亲眼见证这一番热闹。

      如果她注定要嫁人,嫁给一个不认识甚至不喜欢她的人,从一处小院子被送到另一处去,那么至少在那之前,让她看看不一样的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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