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史记之南宫世家》梁丘见

9、教坊

　　南宫柳不是能憋得住心事的人，再回到席间，眼睛便不自觉地总看向丁一。丁一是个聪明人，当下就猜到是萧知己在背后不知又说了什么，私下里问清了原委，不由得哭笑不得。他拍了拍萧知己的肩，提醒道：“切莫让雀夕知道，否则，她可能会让你真变成个断袖。”不过平心而论，萧知己这次倒是帮了丁一，至少现在南宫柳看他的眼神没那么“脉脉含情”了。
　　空灵四使一向是聚少离多，过年的时候也不过热闹四五日，之后便各奔了西东。南宫柳自然是巴不得快些离开这地方，可南北二使却是不忍离别。
　　南宫柳牵着马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只因还是年节，家家户户还在不时放鞭，一来她怕惊了马，二来也怕不小心撞了人，惹上晦气，所以才下了马。
　　人潮如涌，南宫柳辨不得手中纸条上的地址，只好寻一个僻静处，拉过一个过路的小哥，指着纸上的地址，问道：“小哥可知此处？”
　　那人古怪地看来她一眼，忽又很高兴地点了点头，道：“知道的，我引姑娘去。”说罢，替她牵过马。
　　南宫柳倒是对他这种热情有些惊讶，却还是跟了上去。

　　还未进门，丝竹声就已盈耳了。就算是从这僻静的后门进来，南宫柳也猜得到这里八成是个榆柳门庭的寻欢地。果不其然，刚从后门转进来，她便看见冬日中的长袖翻飞，听见了满堂喝彩。
　　那少年怕是在此处呆久了，目不斜视地引着南宫柳上了楼。

　　“进来。” 轻姬正缩在房中暖着手。
　　“轻姐，有人找。“那少年把头探了进去。
　　“知道了，干活儿去吧。“轻姬起了身，就如所有的老板娘那般。
　　南宫柳被让进了房，直到房门被关上了，才轻声道：“空影照得灵台清。“
　　“不知竹子长到了第几节？“
　　“只差一节。“
　　“轻姬参见东使。“轻姬垂手立在一旁。
　　“不必客套。”南宫柳这倒是真心话，她本不会这些虚礼，自然也不喜欢别人来这套。“宫主说此处的大小事情均是由你代理的，你先说说吧。”她说着把身上的雪斗笠卸了下来，挂在屏风上，仍低声道。
　　“这里是凤舞阁，城里最大的教坊。“
　　“我们有多少人？”
　　“算上东使，一共六人。”
　　南宫柳似是心中有数地点点头。她根本不知道到底该问什么，更不清楚这东西南北四面到底应该有多少人，只是轻姬如此说了，南宫柳也就如此听了。
　　“他们人呢？”
　　“他们现在不全在这里，我一会儿陪东使去通知他们晚上过来。”
　　南宫柳点点头，略停了停，方道：“这凤舞阁又到底在哪儿呢？”
　　“这里是桐城，向西北方走八十里左右就是原来的平麾谷了。”
　　不禁呆了一下，南宫柳张口问道：“现平麾谷如何了？”
　　“里面毒物太多，没人敢进，所以最后官兵放了一把火,把那里夷为平地了。”
　　“噢。”南宫柳应了一声，心中说不上是快乐还是哀伤，只是感到这不久前发生的事已成了往事，现在想想竟有些恍惚的感觉，模糊的彭息谷，模糊的风舞雩，模糊的常弓，总之，都已是不真切了。
　　轻姬却无暇顾及南宫柳的迷惘，提醒道：“在这里，各人都有掩饰的身份，不知东使喜欢哪个呢？”
　　“哦。”南宫柳回过神来，问道：“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呢？”
　　“都是些伶人的伙计，不外乎弹琴跳舞什么的。”
　　“还是你帮我选吧。”
　　“那，习琴，可好？”轻姬对这个烫手山芋还不了解，只好选了最有格调的说。
　　“可以。”南宫柳笑了笑。
　　“这里都需要个艺名，东使可要自己起一个？”
　　南宫柳略想了想。“就叫我柳不是吧。”

　　“萧离，刚才弹得不错。”轻姬拍了拍一个琵琶女的肩，环视了一下刚刚演奏完的众人道：“大伙儿都来见见这位姑娘，她是我家里的远亲，也是我们新来的姐妹。她叫柳不是…”
　　“好奇怪的名字。可有什么由来？”插话的是一个黄衣女子，手持一支紫竹箫，神情极为傲慢，想必是落寞的官家后人。
　　这名字本是南宫柳信口捏来的，可是初来乍到，又不好得罪了人，只好解释道：“昔日家贫，上面已有了两个姐姐，父母都希望再生个男丁。听说生我之前，父亲已经请村口的张家婆子算过，说是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家中二老都满怀希冀，谁知到了分娩之时，稳婆接生下来的竟是个女孩，父亲口中大叫着:‘不是，不是。’遂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教坊中的女孩子大多不是遭家中唾弃，便是孤女，此时南宫柳一番话不免勾起了她们对身世的唏嘘，感慨之下，也对南宫柳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一时间，都对她亲亲热热的。
　　轻姬没有插话，径直走到一位老者身边。那老者青衣褐裤，一把大胡子乱蓬蓬的，也不像是打理过的样子，适才也没有随众人一般凑到南宫柳身旁，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琴囊。
　　“古大师。“轻姬竟恭恭敬敬地向他拜了一揖。“不是就麻烦你了。”
　　那老者只点了点头，便拿起琴囊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到那老者的背影消失，轻姬方转过身，对着还与南宫柳说笑的女孩儿们笑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我还要带不是出去转转呢。你们也好好歇了吧，明个儿还得登台呢，可别三更半夜不睡，再打不起精神，坏了我的招牌。”
　　这一众女孩子都正是芳华，玩心本就是急重的。难得今日轻姬松了口，肯放她们半日去，便都嘻嘻笑笑地要扯着南宫柳去四处看看。
　　“好了好了，不是是我的亲戚，哪儿有来这的第一天便被你们拉出去玩的道理？来，不是，今儿陪我四处走走。”轻姬说罢走到南宫柳身边。
　　刚刚弹琵琶的萧离正好取下了指甲，听了轻姬的话，忙赶来凑趣道：“果然是自家人呀，赶明儿个赶场子，可不要再临时找人知会我们来了。”
　　“行了，行了，你也就剩这张嘴了。”轻姬伸出手，恨不得掐上萧离的脸。
　　“还有这双手。”萧离赌气似的立起她那白如葱白的手，转又和其他女子道：“好啦，好啦，我们不碍事了，走吧。”

　　“不是，随我四处走走吧。”轻姬见众人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方说道。

　　街上一如既往地熙攘热闹，只是有些女子见了她们，眼神不免有些异样。南宫柳自然是认得这眼神的。都说女子柔弱，可是她们的眼睛却可以杀死任何人。那种不露痕迹的鄙视和敷衍的尊重，任是霸世枭雄还是忠直英豪，都会黯然离去。南宫柳偏偏是最见不得这种神情的，当下不免有些发作。
　　“别让一群妇孺看不起了。”轻姬适时道。
　　“为什么这么看我们？”其实南宫柳从很小的时候就想问这个问题，只是身旁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轻姬偏是有这个能耐，让人不由得亲近。
　　“在教坊中当个伶人和在青楼楚馆中做个卖笑女子在世俗眼中根本没有什么两样。说到底，都是要抛头露面的，自然比不得她们心目中的好女子。”
　　“难道她们就好了？不过是先吃自家饭，再吃夫家饭的饭桶。”
　　轻姬不由得一笑。
　　“任谁瞧不起我，也还轮不到她们吧。”南宫柳不觉便讲了心里话。
　　“若是狗咬了你一口，你总不会想着要咬回去吧。”
　　南宫柳语塞，良久方道：“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只是做着太难了。”
　　轻姬笑而不语，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从怀中掏出一纸诗笺，递与南宫柳道：“这是我师傅留给我的，也是教坊的规矩，你先看看。”
　　南宫柳接了过来，粗粗一览，笔迹纤柔，想必是出自女子之手，纸笺已泛黄，少说也有四五年的样子。上面是首七言诗：“
　　歌底青春无从数，想来堪堪二十余。
　　豆蔻双华敲琵琶，拢捻宛转脆声和。
　　二八及笄袭新裳，云衣翻转黛眉妩。
　　自此十载琉璃所，步摇横欹争一妒。
　　醉梦恩情何曾在？色衰早将新宠顾。
　　海誓犹在无人记，近年旧衫有泪污。
　　奈何生做女儿身，未嫁从父嫁从夫！
　　乱红逐风人皆爱，落花随水独沉浮。”
　　南宫柳不解：“这算是什么规矩？”
　　“我师傅本是教坊琵琶女中的翘楚，再加上姿容可人，当年也算是名噪一时，”轻姬娓娓道来：“只是少不更事，误信了那些纨绔子弟的花言巧语，死心塌地地想服侍人家一辈子，结果还是等来了冷落和抛弃，最后回到教坊授业，立了个规矩：凡是教坊中人，不可贪慕荣华，一心想着攀高枝，否则逐出教坊。”
　　“这算是规矩?”南宫柳冷冷一笑：“自己不幸，难道就要希望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一生都自甘卑贱吗？”若是别人，南宫柳断不敢直言不屑。只是轻姬是从不让人怕她的，南宫柳方才得寸进尺地放肆。
　　“这只是说给外面人听的。”轻姬回身正色道：“凡是欺我门中人，十步必杀。”
　　南宫柳心中一凛，肃然静立。
　　轻姬莞尔。“走吧。”
　　“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二文钱一串。”卖糖葫芦的小贩长得老老实实的样子，短实的身子瑟缩在短袄之中，冻青了面颊，带着一顶破旧的毡帽，伸出两个手指道。
　　“来一串。”轻姐递了钱去，换从小贩手里接过糖葫芦，转与南宫柳。
　　南宫柳不禁赧然一笑。虽说是满心欢喜，可是这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持着一个小孩子的物件到底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轻姬转过身，边与南宫柳向前走着边道：“其实我师傅的故事还有下半截。自从她与旧日良人恩断义绝，回到教坊，重操旧业，就恨死了那种视女人为玩物的登徒浪子，所以，”轻姬压低了声音，缓缓正色道：“凡是欺侮过女子的，只要她知道，必杀！”将神色缓了缓，续道：“可惜她只是一个弱智女流，不敌朝廷鹰爪，终于锒铛入狱。可恨那些下作的官吏至此还不肯饶过她，酷刑逼供自不在话下，除此之外，他们却还对她肆意凌辱。我受人所托救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虽然我请了何居山救她，但终是不治。因为生前被通缉，所以她的名字是不可被提起的。”
　　南宫柳听到何居山的时候不由一震——何居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轻姬居然直呼其名，可见交情匪浅。只是明明是轻姬救了那个被通缉的女子，为什么又要认她做师傅呢？“既是你有恩于她，怎么反而认了她做了师傅？“
　　“敢以弱柳之身，平天下不平之事，虽然不一定件件桩桩都是对的，但如此气节和烈性，世间能有几人，更何况是女子。仅此一事，已足以为师。“
　　南宫柳不敢答话，心中却是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世上种种不平，但凡未亲身经历，于己又有什么关系？想过日子的小人物，不过只在乎眼前的蝇利和吃穿住行的用度，再多，也不过是关心关心街坊邻居的苦乐。可谁心中未存着这天地间的一股正气呢？哪怕仅仅是心底计较，陌上蚁民也要暗暗为之一呼吧。轻姬说得痛快，这女子当真是侠义无双，甘为陌路之人无路之苦杀仇丧命，南宫柳自比于心中总斤斤计较别人对自己白眼相加态度的肚量，不免惭愧。可话说回来，轻姬到底是做杀手的，南宫柳怀着侥幸和不屑的心理希望轻姬不过是图个嘴上的快活，断不会与那女子一样有此气性。如此想着，南宫柳侧了头去，却见轻姬微微颔首，碎发覆额，正面挡去了只有从侧面才看得见的眉宇间的英气勃发，侠气纵横，心中不由一震，以至于很多年后，她仍忘不了这一幕。那是轻姬教她的第一课，无论你是做什么的，哪怕是夜宿桥底的车夫，倚栏招客的粉黛，只有侠义留痕，方算是江湖中人。那些十恶不赦的魔头，谁不曾干过一两件好事，凭的便是心中一口气。这是因为有这口气，江湖才之所以是江湖。
　　南宫柳说不出话来，即便她才是东使。街道鼎沸拥挤，南宫柳默默跟着轻姬，却感觉她的背影一片肃杀和不屈。

　　夜半三更，烛火全无，月华穿窗，凛风摧墙，残炭余红。
　　轻微的敲门声，极轻的声音，“荆轲”。
　　轻姬开了门，进来的是白日里那神色傲慢的黄衣女子。她身上还带着丝丝冷意。只见她前趋一步，面色庄重，向南宫柳行礼轻道：“属下东宫四刺之一，丁轲，绰号荆轲。”
　　南宫柳僵直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在一旁坐下。
　　轻姬回身去拨了拨桌前的那盘残炭，然后立在南宫柳身后。
　　屋内刚静了下来，只听微弱的叩门声，伴着一声“要离。”。丁轲连忙起身开门，与打了个照面的萧离相视一笑。
　　萧离绕过丁轲，虽是正色，眼中却还显得出活泼的神色，向南宫柳一福，道：“在下东宫要离，萧离。”
　　南宫柳菀尔道：“早上见过的，我记得你。”
　　萧离报之一笑，退到丁轲身边，并立。
　　倏尔，窗纸一阵轻响，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聂政”，一人已自越窗而入。来的果然是白日带路的小伙子。南宫柳已转过头去，余光看见萧离正悄悄地做着鬼脸，不觉心中多了好似被孤立的尴尬，心中已明白东宫众人平日怕是亲热的很，只是因为自己前来赴任，轻姬才提前到了招呼，让众人正经些。思及此处，她不免感激地看了轻姬一眼。
　　那小伙子走到南宫柳面前，抱拳道：“小子是东宫四刺之一的聂政，名叫做龙政。”
　　萧离被他这口怪怪的官腔逗得想笑，却又顾虑到轻姬的嘱咐，不敢造次。
　　却是南宫柳憋不住，先轻笑了起来。
　　轻姬不禁心中好笑，想到，早知这样，就不该只让这孩子在教坊打杂，无论怎样也要送他去附庸风雅的地方学学说话。
　　“真是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一个自在人。”南宫柳点点头，还未续话，却听门外一声“专诸”，下首的丁轲早已去开门了。
　　来人张得壮实，走近借着月光一看，南宫柳方才发现此人正是街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不觉一愣。
　　“小人是东宫的唐诸，在此称号专诸。”唐诸本就长得本分，此时更是正经。南宫柳也不禁正色道：“辛苦了。”
　　“人全了。”轻姬轻声道。
　　南宫柳点头，起身轻道：“我是新来的东使，南宫柳，这里人人都叫我柳不是。东宫没有我的时候是东宫，有我的时候还是东宫，所以各位不用太见外，平日里如何，只要照旧就好了。我今天请大家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是互相照个面。以后虽说相处的日子很多，但是做我们这个行当的私下里联系太多反而更容易暴露，所以这样见面的时候总不会太多。大家平日里把我当成这里的学徒就好。”略想了想，她续道：“也想不到什么事了，现在晚了，大家都回去歇下吧。”
　　“是。”四人齐声轻答道，一长身，俱不见矣。

　　许如许身上除了包袱皮之外，早已空空如也了。幸好他从未认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侠士，若是穷得吃不上饭了，自然要到大富大贵的人家信手摸上几块银子，所以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上丝毫不见落魄。
　　晌午十分，春日当悬，不比早晚的料峭，难得有片茂林，许如许当下找了棵树，倚了坐下，准备好好歇歇，最好可以看到路过的山贼，好去抢些盘缠。
　　突然，一丝轻击入耳——轻得只有心静时才听得到的声音。许如许心下好奇，不觉起身，依声寻去。
　　白影惊鸿，剑华射日，银蛇信吐，月精映目——许如许每次看到何羽洛都有一种惊喜而又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却总是止于远观——惹上影杀门对任何人都不会是件好事。
　　可是何羽洛已经认出了许如许。她手中剑猛然凌厉，恰如烈日坠海的万丈光芒，直取中路，片刻之间已将对手逼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摧的信念，不摧的剑！
　　“中！”一如既往的一声轻喝。
　　收手！何羽洛强过那人的兵器，随手扔出一枚暗器，转身而去。
　　那具尸首瞬间腾起一阵烟雾，伴着腥臭，化为乌有。许如许瞬间明白了，何羽洛不让他知道那人是谁，就是为了不用灭他的口。一念之下，他便也不怕了，身子一长，已叫了声“洛神”追了上去。
　　其实许如许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每次见到何羽洛都会追上去。平心而论，如果洛神现在停在他面前，许如许倒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如果说以前不知道洛神身份的时候，许如许还可以说是为了自己心中存的那份爱慕之心的念想，可此时，他已丝毫不抱希望，却还是习惯性地追了上去。许如许心中突然感觉，其实这样追着洛神跑一辈子也不失为一件有意思的事。
　　洛神自四岁以来，日夜操练武功，轻功怎会是那三天打鱼两日晒网的许如许可比的，偏是许二公子追得兴起，直到再不见洛神的背影仍不肯止步。
　　许如许自两天前收到家宅已平安的消息，早已放下了悬着的心，闲走了两日，无聊至极，却又不甘回家，好不容易个可以提起兴致的人，他就算是跑断了腿也不肯放弃。
　　跑了大半日，正到了午时左右，红日当悬，许如许口渴难耐，只好停了下来，准备寻个茶铺。
　　正张望时，一阵吆喝伴着马铃声遥遥而来，速度却不慢，一会儿功夫已到了面前。
　　“公子，在下途经此地，一时口渴难耐，不知可否讨口水喝？”许如许口中干似火焚，向为首的男子问道。
　　那男子听罢解下水囊，扔给许如许,顺便问道：“兄台哪里人？是否有急事？不知小弟能不能帮上忙？”
　　许如许喝了口水：“没家也没急事，刚才追人来着。”缓了口气，他又举起了水囊。
　　“哦，不知兄台在哪儿高就呀。”
　　“四处流浪的。看公子的样子，是做马匹生意的吧。”
　　“算半个。家里是开马场的。”
　　“马场？”许如许走上前，把水囊还给那公子，看了看他的坐骑，笑道：“这可是匹好马。”
　　“当然，它叫绿耳骢。”那公子得意地拍了拍马头。
　　“绿耳骢。这个名字有意思。”
　　“看兄台也似同道中人，不知可愿去舍下一聚，距此处不过两三日的脚程。”
　　“公子好客，却之不恭。”有人请吃请住，何乐而不为呢？
　　“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不要兄台兄台的了，在下姓许，名如许。公子...”
　　“在下萧知己。许兄，请上马。”萧知己随手牵过一匹马。
　　许如许一纵身，已稳落在马背上。
　　“好身手。”
　　“萧兄也知武功？”
　　“无非是在家舞刀弄棒。许兄可知这匹马叫什么？”
　　许如许摇摇头。
　　“它叫西施。”萧知己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哦？”
　　“是呀，许兄跨着这西施，相信不久就会抱得美人归了。”
　　“我哪儿有什么美人呀？”许如许才明白刚刚萧知己是在拿那马名开玩笑。
　　“难道许兄追的不是一位姑娘？”
　　许如许不再言语，只和萧知己相视而笑。

　　“门主若是知道了刚才的事，一定会不高兴的。”封轩洁不温不火地对何羽洛说道。
　　“你不说谁会知道？”何羽洛的口气丝毫不见婉和。
　　“以你我的交情，我自然不会说的。不过，也看在你我的交情，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也不知从哪儿攒了这么多的火儿，一股脑地泄在我身上，我还真受不了。”要不是熟知何羽洛的脾气，封轩洁真是要发火了。
　　何羽洛自知理亏，叹了口气，软了脾气道：“轩姐姐，只此一次。”
　　“希望如此。”封轩洁才懒得管事呢。
　　“门主派你和我一同前来，不就是摆明了已经不信任我了嘛，我还给她什么面子。”洛神心里满是委屈，以前又不是没有人对她死缠烂打，可这次门主却出乎意料地重视起来了。
　　“行行行，从小就你心气傲，不容得别人的半点怀疑。真是拿你没法子，不过，你好自为之，别太过火了。”

　　以往南宫柳不吃江湖这碗饭，武功隔三差五地摆弄摆弄，防身是绰绰有余的。可自从进了空灵宫，以前那套便再不管用，夜夜被轻姬拉出去练武。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南宫柳还不是条强龙，顶多不过算个强虫，虽然心下不愿，却还是配合着每日练武至少四个时辰。
　　第一次去练武厅的时候，南宫柳倒是被吓了一跳。
　　“难道这崖下便是练武的地方？”南宫柳见这一片杂草丛生的崎岖荒郊，不由得开了口。
　　“正是。这里到了晚上，便人迹罕至。我们在此习武，不会惊动别人的。”轻姬答道。
　　南宫柳只好点了头。
　　这教坊之内，那位目不斜视的青衣居士便是教琴的古太琴古大师，为人严苛，一丝不苟，不过十来日的光景，南宫柳的手上硬生生地磨出了一层薄茧，还要日日听那怪老头教训，真让不通音律的她感觉生不如死。反观东宫众人，日子却过得自在，丁轲师承归子道，虽说归子道也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却为人风趣，最关键的是，他对这面冷心傲的徒弟是青睐有加，宠得让南宫柳眼红。萧离更是教坊内琵琶的第一好手，只有她压着别人的份，哪儿会被人训斥。轻姬是个教舞的师傅，又是教坊的管事，只是为人低调，再加上已过了二八芳华，从不登台献艺。龙政一个打杂的小哥，嘴巧的很，那些情窦未开或是初开的姐姐妹妹巴不得逗着他，日子真叫个风生水起。南宫柳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宫主对自己暗杀风舞雩怀恨在心，才如此报复她这个生性懒散的人。这日子真是生生地磨人。私下，轻姬倒是轻言婉语，可是却无从拒绝。比如习武一事，轻姬明着暗着地说，南宫柳武技根本不足以傍身，非得让她实打实地从棍法练起，好在她武功底子不算太差，十几日下来，还真逼出了一套少林的风波棍法。少林一脉的功夫大都属纯阳，招式刚劲，南宫柳身子本来太过阴气，练习这棍法以来，面上倒真是见了点血气。有了这棍法打底，轻姬便百般劝着她练剑，说是剑是兵器中的君子，也最是轻灵飘逸。南宫柳无奈，只好顺了轻姬。好在她也不是个认权的主儿，有人张罗着，正称了南宫柳的心，这才没生出什么事端。
　　丁轲的兵器依旧是箫，萧离手持一对精铁判官笔，龙政用的是一把匕首，唐诸持着一杆长枪，而轻姬居然什么都不拿。
　　“东使剑法尚未成型，还是一招一式在旁练习吧。”轻姬柔柔和和地说，南宫柳只好顺顺从从地点点头。“丁轲，你去和萧离一对，龙政和唐诸一起吧。”
　　轻姬这剑法倒也奇怪，没名字也就罢了，连剑谱都没有，所有剑招都是轻姬亲自教的。
　　这晚，轻姬先示范了三招，便到一旁打坐去了。
　　丁轲的箫是木制的，自然比不了精铁判官笔坚硬，单就格挡还不成问题，可要想欺身相攻，正面相撞却是不易，但丁轲自认为武功高强，偏不肯用自己那把赤玉缠金飞鸾箫。却见那箫在两支判官笔下堪堪穿梭，颇有一副急功躁进的样子。丁轲也腾挪在判官笔之下，虽说游刃有余，却不能更近半分萧离。萧离倒是不急不躁，一招一式地与丁轲比划着，好像只是为了练武，不在乎输赢的样子。
　　人说“棍扫一片，枪扎一线。”唐诸一杆长枪舞得凛凛生威，哪还有半分小商贩唯唯诺诺的样子，枪芒映寒，大开大合，锐气迫人，气不可挡，直逼龙政。龙政身形敏捷，匕首虽小，却把四方防得滴水不漏，白日这少年还似一只欢快的小狗，此时已变成了独峰上的狼，双瞳内倒沉着月亮，下颚紧绷成了男人的坚毅。两人每每错身，俱是一阵锋啸刃鸣，扰得南宫柳频频回首，好去欣赏这男儿本色。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对战的四人早是大汗淋漓，口内吐得皆是腾腾的热气，好似要把人蒸了一般。
　　南宫柳犹自舞着剑，瞟见轻姬起了身，不知在连什么拳法，斯文扭捏，一时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是女人才练的阴柔武功。轻姬恰抬眼，不怒自威地看了她一眼，吓得南宫柳不敢再侧目。轻姬不说话，静静打了三遍拳法，才停下来，走到南宫柳身边，道：“东使，不知这剑法是否还和心意？”
　　南宫柳不是个多话的人，可既然轻姬发问了，就自然而然地答道：“是不太顺手。这到底是什么剑法呀？”
　　轻姬一笑，道：“这套剑法和龙政的匕首有异曲同工之妙。龙政的匕首脱化于公孙大娘的剑器舞，而东使这套剑法脱变于白登山的傀儡子舞。相传，汉高祖刘邦被困白登山之时，陈平献计，派人去见冒顿单于的阏氏，说是汉家愿与匈奴和解，望阏氏在中斡旋，并赠予丝罗金银，又言，还有一绝色女子原是一并送予单于的，只是现下仍在军中，两方和解后，必将遣人送来。可这阏氏善妒，夜宿军营，果见美人于山上翩然起舞，便怕单于移情别恋，所以竭尽全力吹了枕边风让单于退兵。最后，果如了刘邦的愿，匈奴退兵。这剑法起自傀儡舞，虽然傀儡如人，可到底不是人，所以不可一味追求流畅。”轻姬知道南宫柳必不知傀儡子的典故，故而一起说了。
　　只见她一个大掖步转，正是舞中平平的转身，脚腕却似被提起了一般，手中剑出，关节突出，神态颇似舞中“六代舞”第一部分“云门”的第三韵——“回首”。又是一个舞中常用的扫堂深海转，轻姬以腰为轴，剑随腰走，本应轻灵的“踏歌”竟隐隐藏着断筋裂玉的锋芒。猛然一滞，慢慢剑起，截然击首，这是“坐部伎”的一节。果不其然，一套剑法下来，抑扬顿挫，与舞无异。南宫柳不禁面露敬佩之色，喃喃道：“绝了，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