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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五十九 ...

  •   血是什么气味?微甜的腥。
      紫菀花什么气味?血的气味。

      夏华一向极其讨厌这甜腥,方才结界未解,不能闻得真切,而今走在山路上,那气味一下下地硬钻进她的鼻子,猛撞天灵盖,直叫人胃部蠕动,咽喉抽搐,五脏六腑都要造反。

      奇怪的是霍炎却说他闻不到。那也罢了,最要命的是这里的紫菀可不止一两朵,人家开得那叫一烂漫!铺天盖地跟张豪华地毯似的,单单眼前的数量,也足够叫夏华哭嚎一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霍炎看她脸色铁灰,脚步越走越虚浮,还以为她是方才破界耗神太多,马上从旁一把扶住,问道:“没事吧?”

      夏华靠在霍炎怀里,闻到他身上的熏香味,惊觉那香味竟能辟腥,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头扎进他怀里去猛力深呼吸。而霍炎被她突然的奔放举动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便往后退。可夏华哪里肯让空气过滤器跑远,迷迷糊糊伸手揪住便是猛力回扯,这番退扯间,只听衣料轻响,霍炎的衣襟又给夏华扯了个大开。

      。。。。。。。。。。。。。。。。。。。。。。。。

      霍炎首先回神,哭笑不得:“夏华啊,第二回了。”

      小花看着那雪白雪白的细棉内衬衣,傻里吧唧地眨了几下眼:“没事儿~这回包得很好很严实!”

      这一句真好比鼓风机之于炼钢炉,芭蕉扇之于火焰山,饶是霍炎已经看开,还是轰地一下给激得太阳穴猛抽,当下用力挥手,对准那扒拉着自己衣裳的爪子便是一拍,恨声骂道:“占尽便宜还卖乖!这般委屈怎还老扯?!”

      这一拍真材实料,打得小花手背又痛又麻,她一个哆嗦,神智回笼立马惊道:“你能打我?!”

      霍炎眼眉一挑冷哼一声嘴皮子一掀:“爷就打了,怎地?”

      “你能打我!”小花继续直着眼珠子重复那一句,跟只复读机似的。

      “你就欠揍!”要是眼刀要能杀人,夏华绝对已被千刀万剐。此刻霍炎心头的恼怒实在罄竹难书,自己待她怎样,即便是智障也该心中有数了。本也没指望从这呆头处讨什么回报,可也不带这么气人的。他越想越火大,伸手便往夏华额头狠狠一弹,咬牙道:“缺心眼!”

      “哎哟!”夏华捂着脑门痛叫一声,这才晓得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她有地气护身,没人能打她的啊!

      不想话还没说完,便被霍炎黑着脸一句呛声:“那你什么意思?!”

      “呃!没……没什么意思……”小花给那脸色吓一跳,一哆嗦,老好人模式本能启动。

      “没意思你又老扯?!”霍炎被激得性起,哪里肯轻易罢休,嘴皮子一张又甩一句。夏华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听到前方道上一声低笑:“将军,你看这两小情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到这里打情骂俏来了呢~”

      两人一愣,齐齐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男一女,身上均泛着淡红荧光。男人身材敦实,四肢精壮,上身褐色粗布短袄,一双手既宽且大,蒲扇一般,下身灰黑色短裤,脚着一双草鞋,黄得发金,田字脸,浓黑眉,厚嘴唇,一脸憨愚,若不是那眼神沉稳坚毅,炯然有光,人们只怕都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樵夫;女人同是方脸,嘴巴细薄,抿成一线,嘴角微垂,带着些许刻薄味儿。那鲮鱼样的眼睛骨碌碌一转,便让人觉得通身上下连同骨头都给算清了一般。两人模样委实平常,可往那一站,却有叫人无法忽略的气势。

      只见那两人缓缓向他们走来,在三米开外站定,站在前边的男人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霍炎已将夏华护在身后,主动躬身作礼答来:“晚生霍炎、夏华,见过前辈。”

      男人甚是可亲,“呵呵”一笑,便道:“司天小儿倒也识礼。吾且不问你为何入山,也不欲为难与你,你等这便折返了罢。”说罢挥挥大手,示意其快快离开。女人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却不做声,只是低头提袖掩嘴笑了起来。而男人晓得其笑,微转过头问道:“军师,笑甚?”

      “将军见着美人,脾气总是顶好的。”女人笑答一句,细声细气。

      霍夏二人皆是一怔,听其相互称呼,这作下属的说话也算大胆了。那男人丝毫不以为意,只伸手挠头,又是几声憨笑:“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说罢,大手轻轻一画,霍夏二人脚前便出现了一道冒着热气的深沟,而后男人正色再道:“可看清听清了,越过此界,即是扰山,不退即战,战则至死方休。”

      霍炎听他唤自己“司天”,目光闪了几闪,再看那还冒着烟的深沟,眉头便皱起来了,可也不说话,只咬咬嘴唇,看向了夏华。

      夏华此刻脑里忽然响起一阵轻轻脆笑,紧接着越来越昏眩,一幕幕模糊发黄的片段从眼前转瞬即逝,一阵阵鼓角争鸣之声充盈于耳,其声势浩荡,直如巨浪压身。她片刻之间只觉得灵魂都出了窍,一段段断续的对话潮水般涌了出来,陆续在脑海中回响。

      ……

      “女人!等等!!”
      “……何事?!”
      “你……可还记得我?我们遇见过的。在终南山。在清晨。”
      “我记得你。”
      “……是么?!真的么?”
      “光华无匹,举世无双。那时你极美。晨曦亦不及你。”

      ……

      “莎罗,留在我身边,可好?”
      “……不好。”
      “为何?”
      “我们是不允许停留的。”

      ……

      随着阵阵对话,夏华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而旁人看来,则是她身上的光晕越来越亮,越来越薄,最后轻轻笼于她身上,绢衣也似,皎皎然,盈盈然,使她整个人添上了一种不可侵犯的圣洁感。随即三人均感觉到一阵丰沛的气流笼罩其身,冷冷润润,像早春清晨的风。

      距离最近的霍炎惊于夏华的变化,还没来得及询问,便听得她笑了一声,开口轻道:“鹏飞将军,久别相逢,仍是当年模样呢。”

      那男人一听此语,神色一凛,微微侧身摆出防御姿态,方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而夏华只又轻轻笑了几声,缓缓举起左手,手掌向上,瞬时一团荧光凝于掌心,而后反手握住光团,对着左边山林中指拇指掐手一弹,那光团便飞灰般向山林散去了。只见光尘所笼之处,草木枯,鸟兽死,种种活物瞬间腐朽成灰,刷拉拉流沙似向下淌了一地,一片山林顷刻间化作死地,连叫唤一声都来不及发出。

      女人一观之下大惊不已,向后猛退了几大步,双袖一招,手中便紧握住了一支紫毫判官笔,颤声道:“镇魂!!!你竟有镇魂之力!!!镇魂女不是早就……”

      而男人一声低吼,扎好马步,劈手凭空抽出一把乌金大弯刀来,刀刃薄如纸冷如冰,刀背处连排殷红九环,流光溢彩,环儿随势相互撞击,当啷脆响,衬着沉黯刀身,夜色中红得鬼魅。只见他握刀在手,朝她劈刀一指,杀气扑面而来,厉声道:“你何来的镇魂之力?!”

      夏华看得两人动作,笑得越发欢畅了,那眼儿弯弯,内有盈盈波光,一漾一漾,月色下分外清潋。只见她先将已经呆住的霍炎轻轻拉于身后,笑道:“好生俊俏的小莲花,可不能伤了呢。”言罢竟凑上去亲了霍炎脸蛋一下,方转身施施然道:“我乃莎罗。”

      而女人见得她动作,咬牙切齿:“这轻佻性子倒是学足了十分!只是你休要骗人,我等亲眼见镇魂女灰飞烟灭!”

      夏华,不,此刻是莎罗,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说:“我本该灰飞烟灭,只是你们王君给我服下了他的内丹,以九天真火之力强保神魂,便没有死成。”

      男人听到这里,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我不听你妖言!我等在此守护王君真身,管你孰真孰假,不得再前进一步,否则至死方休!”

      莎罗听得此言,扁了扁嘴,敛起了笑,又在掌中凝了两小光团,揉搓把玩:“鹏飞啊,呆头鹏,尔等自问,打得过我?”

      “这我不管。”男人此时已冷静下来,女人也握笔在手,摆出了迎战姿势。

      而莎罗静静看着二人,片刻才又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何而来?”

      男人一愣:“你为何来?”

      “我为还他内丹来。”莎罗手抚上心口处,轻叹一声,“鹏飞,便让我过去了吧。你也不该再困于此处了。”

      女人听得她此言,浑身一震,尖声道:“少来这妖言惑众!将军,我看这妖女是假货,镇魂女神魂已化往生树,哪里还有可能生还?”

      莎罗眼角瞟了一下那女人,还是温柔地向这男人解释道:“化往生树的是婆娑。鹏飞,你快去转生吧,芸娘仍在冥河边侯着你啊。”

      男人听到这名字,手中的刀一颤,环儿们哐啷啷作响:“她……在等我?”

      “是的。从开始到现在,她说了会等你,便是等你。”莎罗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你还要叫她等下去么?你可知若与我一战,你必是魂飞魄散?你忍心叫她永远等下去么?”

      “将军!莫要信她!!几千万年了,哪里有傻子等得下去?!这定是她的诡计啊!!叫你心乱,叫你不战而退啊!!!”女人此时一下上前,抓住男人手臂急急道,语调中已带着几分凄色。

      男人看着她,再看莎罗,神色犹豫不定,女人见此,又抢声道:“将军,我几时不是为了你好?将军,你忘了你的誓言么?你发誓要与我……与大家一起守护王君真身直至永远的啊!!!”

      男人闻得此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是……”

      莎罗观二人境况,深深叹了一声:“鹏飞,我倒也盼望自己是在骗人啊……”说到这里举起手来一挥袖,袖过处,现出一块水镜来,镜中映着冥河河边,以及一个粉衣女人的身影。

      男人一看到那抹淡淡粉色,整个人都呆住了,只直直地看着,眨眼也舍不得。只见这时镜中出现了一小船,上面有位撑杆的老人,将船停于粉衣女人前,与她说:“芸娘啊,莫等了,该来的,早来了,他怕是在你稍稍合眼的时候过去了,早就投胎转世好几轮回了。”

      “不会的。妾身不曾合眼过,往生树也与我道,他不曾来到过。”

      “傻孩子,你等到他了又能如何。到了往生树处,前尘往事,你们终究还是要相忘啊。”

      “相忘之前,妾身想多看他几眼。”

      “或许他在尘世另有新欢,知你侯于此,方无颜前来啊。”

      “如此……也罢。妾身见他一面,问他安好,便可无牵无挂,忘却前尘。”

      “你是铁了心要等到他么?”

      “妾命薄,得他青梅竹马,得他明媒正娶,却不能与他洗手作羹,举案齐眉。想想他百般好处,他不曾负妾,便是等得魂魄散了,妾也甘心。”

      听到此处,老人一声长叹,弯腰使劲一撑杆,船驶离了。而男人刀已离手消失,闭上眼来,仰面向天。

      女人这时已扑于他身前,猛摇他衣衫,凄声道:“将军!将军!这是这妖女的幻象,她在骗你,在骗你啊!!!!”

      “那是芸娘。身形相似者千千万,可我知那是我的芸娘。”

      “你怎知?!”

      “她右耳后发鬓间藏着个蝴蝶似的胎记。我也是成亲后为她挽过发了才知。方才我见着那胎记了。我绝没看错。”

      “那又怎样?!将军,你要舍弃对王君对战友的誓言么?”女子望着他,神色凄厉,男人回望她,片刻间竟答不上话来。

      “鹏飞,你可以放心去了。我这番来,不是害他。我来还他内丹,这后他便可以管制体内真火,不必再受涅槃之苦了。”莎罗望着男人,柔声道来,“你快去吧,芸娘等得你苦啊。”

      “你……我怎知你不是诡计?”男人望向莎罗,神色有一丝动摇。

      “我以土地之名起誓……”莎罗话没说完,只听镜内传来轻泣声,原来是芸娘哭了。男人见那捧袖悲泣的背影,终于动容。

      “芸娘。我负得你深……”

      只见伴随着这声长叹,男子的身影逐渐淡了,而后消失了。

      一时间,无人再语,四周只听得夜虫鸣声。好一会儿,方听得那尚跪在地上的女人发出一阵阵幽怨之极的低笑声。

      “他竟走了……他竟真的走了……”女人双手撑在地上,十指早已抓入泥土间,抠得指关节都发了白,“这么多年……出谋划策,出生入死,荣辱与共……到头来,抵不过一声哭……”

      “他无意于你。你伴他至死,他都不再提儿女之事,亦不曾续弦再娶,你便该明瞭了。”

      “不甘心啊……我好恨啊……”女人猛地抬起头来,狰狞的脸上满是泪痕,眼里尽是癫狂的血丝,她幽幽地看向莎罗,“都是你……要不是你……他便不会知道芸娘还在等他……他便会留在此处,与我一起守护王君……与我一起沉睡……天荒地老……他不会走……都是你!!!!!!!!!!!!!”说至此处她一声厉叫,便十指张开如筲箕,向莎罗猛扑了过来。

      莎罗见状,只一声嗤笑,手指一掐,念咒生出一保护圈来,将自己与身后的霍炎紧紧围住,女人猛地一扑,撞上保护罩,十个指头的指甲翻了大半,她惨叫一声退了后,倒在了地上,双手不住颤抖。

      “你也去了吧。往生树下,抛种种前尘。”莎罗看着地上身影,目光悲悯。

      “不……不……”女人这时又笑了起来,失心疯一般,“好恨啊……好恨啊……我诅咒你……总有那么一个人……叫你牵挂……叫你放不下舍不得……叫你掏心挖肺……亦不理睬你……亦不回报你……我诅咒你……今日烧骨噬心之痛,你也尝清尝透……诸般煎熬折磨之苦,千百倍还于你身……”说话间她化成一团红光,瞬时间飞向远方。

      莎罗闻言,知此女已将所有罪所有怨统统归于自己身上,暗自呼一声不妙,果断想追上灭了以除后患,没想刚要纵身飞升,却被扯着手臂猛地一拉下来。

      “……别走!”霍炎凡人一个,纵使胆大,见着方才境况,说不怕,那是逞强,开始见莎罗是护着他的,才安那么一点点的心,静观其变,这回见她提脚便要腾空,哪里肯让她远离,下意识一举手便把她给拖住了。

      “你干甚……”眼看那红光转瞬即逝,再也追不上了,莎罗怒极转身,却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眸子,柔柔然,灿灿然,万千的不安,万千的期盼。

      猛一瞬间,她想起千百年前,也曾被人一把扯住,也是怒极一回头,也对上一双美丽的眼眸。

      情景如此相似,她的心隐隐发起痛来。

      【你……可还记得我?我们遇见过的。在终南山。在清晨。】

      “我记得你……”神智渐渐地有些不清醒,脑海里迷迷糊糊地浮起了那人声响,莎罗不禁喃喃道。

      “……?!”她竟还记得他?!霍炎一愣,看着面前泛着月光一样皎洁光晕的美丽面容,心中又惊又喜。

      “光华无匹,举世无双。那时你极美。晨曦亦不及你……”莎罗感觉晕眩越来越重,看着那双眸子,她无法克制地,喃喃重复着,铭刻于心底的话,在伸手想要抚上那眉眼时,她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霍炎一把抱住昏过去的她,慌张地探她气息,拍打她脸蛋,发现怀中人呼吸平稳,却昏迷极深,便知她虽然没性命危险,可一时半会也醒转不了。正抱稳了她起身,想找个藏身之所,猛地看见前方天际极远处,一丝金光,冲破万重黑暗,冉冉而生。

      破晓时至,日出东方。

      那时你极美。晨曦亦不及你。

      霍炎看着眼前景象,想到怀中人刚刚温柔的言语,想到怀中人刚刚显露的身份,心绪万千,竟觉得心中欢喜满满,感伤亦满满。轻轻于她额上印下一吻,知晓她不会听到,四周亦不会有听得到之人,他才低低声,小小声道出心底那最高傲的卑微。

      “我亦记得你。那日初见你,我于闹市高楼。芸芸众生,你翩然过。万丈红尘,你不沾身。”

      《火国史诸侯列传之五》
      明焜,字鹏飞,昆山圳县人,性忠厚平和,本为猎户,猎时遇上。上喜其才,遂招揽之。其后尽忠职守,片刻不曾有违。生平经大小仗三百零一十七次,败绩少。上遂封其帅,统山之师。昆山平饶一役,镇守二城,三月不曾动摇。后敌军以十万人攻昆山,终不敌而陷一城。敌绑其妻子族人于平饶城门,凌迟至死,其亦坚忍不动,谨遵上谕,死守平饶城。后援军终至,困得解。追敌八百里亲取将首。上封忠勇侯。一生忠君爱国,一生不曾续弦。死后葬栖霞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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