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讨厌你但是》六出粒粒

5、第 5 章

　　事实证明，林野寺确实是个不可预测的家伙。

　　宿秋已经做好了再被捉弄的准备，比如会胡言乱语的说一些并不存在的公式定理，或者干脆撕掉试卷扔进身后的垃圾桶，但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

　　林野寺就只是拿着试卷，讲题而已。

　　宿秋一开始还只是摆烂心态，听着听着，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笔记。而林野寺讲着讲着也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你能记得清仰韶良渚大汶口红山这些文化各自的遗存，但是却记不清诸子百家的思想主张？”林野寺有点难以理解。

　　宿秋：“我去博物馆看过这些文物，所以记得。”

　　“诸子百家的主张大相径庭，背起来不也很简单？”

　　宿秋：“我又不是西周人。”

　　林野寺：“这是东周。”

　　宿秋淡定地移开眼：“哦。”

　　林野寺：“……”

　　讲了五十多分钟，第一节晚自习都快结束了，底差不多都摸了一遍，这家伙连基本的学科常识都没有，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啊。林野寺烦躁地翻动着卷子，他一向是个怕麻烦的人，当班长也并不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而只是从小到大一直是班长，习惯了而已。或者说，当班长更有利于自己掌控一些事，否则有些事做起来会很麻烦。

　　他接近宿秋也只是为了找乐子，他天生就更容易被这些不同寻常的边缘人吸引，而当其所带来的麻烦远远超出获得的乐趣时，林野寺心中就动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确实，我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地帮一个总是甩我脸色的家伙好好学习呢，就算是养一只流浪猫，再多的爱心也在这猫一次次的用力撕咬和哈气躲避下消磨殆尽了吧。

　　林野寺转了圈笔，停住。

　　“你的文科基础很差，数学倒是还不错，日语我帮不上忙，但看你考145应该是还不错的水平吧。嗯，完全不理解你为什么要上文科班。总之基本就是这么个情况，”林野寺把卷子还给了他，并没有故意再压一个折痕，“你根据我说的点查漏补缺吧，简单背背就能很快提个三四十分。”

　　“哦。”宿秋把卷子在文件夹里夹好，用直尺刮平。

　　……连个谢谢都没有？林野寺又开始转笔，第一次月考是九月底吗，月底有运动会，那么是国庆之前考还是之后考？

　　他心中有了打算，捏住旋转的笔杆，清了下嗓子，开口道：“月考之后……”

　　宿秋：“还有吗？”

　　“嗯？没有了，讲完了。”

　　“不是，我是指椰奶。”

　　“椰奶？”林野寺脑袋卡了下壳，不明白怎么突然跳到椰奶上了。他从桌洞里掏出被宿秋扔地上的那盒椰奶，递给他，“你要？”

　　宿秋注视两秒，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小心地避开了林野寺的手，捏住盒子上端，抽了出来，摆在自己桌上。

　　宿秋用一种恩赐的神态和语气说：“从现在起，我欠你人情了。”

　　——“我收下，就要欠你人情，所以到此为止，扯平了。”林野寺想起他几个小时前说的这句话。

　　哦？流浪猫终于肯吃猫粮了？

　　林野寺刚下定的决心不禁开始摇摇欲坠。

　　“那你怎么不喝？”林野寺看着他上供一样摆着椰奶却完全没有要动的样子。

　　宿秋说：“喝奶，我只喝说鲜活。”

　　林野寺：“噗。”

　　为什么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解释，好像在讲广告词一样。

　　林野寺朝宿秋那边倾斜了点，问：“你喝过椰奶吗？”

　　“没有。”

　　“那你不想尝尝？”

　　“不想，难喝的话会让我心情很糟。”

　　“你没喝过怎么知道好不好喝。”

　　“我从出生到现在的尝试大概率都没什么好结果。”

　　“哎呀，你尝尝呗，万一这次真的很好喝呢？这个牌子超级好喝，我从小喝到大哦。”

　　前桌听着他俩在后边的谈话仿佛全身有蟑螂在爬：这特么是什么蜘蛛精引/诱唐僧恶堕的既视感啊！

　　他是在忍不了了，正打算转身吐槽时，却陡然对上了后门小窗的一双绿豆精光眼，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还不等他想办法提醒俩人时，后门已经被“咣”地推开了。

　　大家听到这动静，不敢回头，只能竖起耳朵，忍得很辛苦。

　　教导主任老潘大步走到垃圾桶旁，腆着肚子背着手道：“我注意你俩很久了，从二十分钟前就开始说小话，说什么呢那么有意思，也跟我讲讲呗？”

　　林野寺心说还说什么，您看的不就挺有意思吗，还看二十多分钟。

　　他用一种迷茫而无辜的表情道：“老师，我在给同桌讲题。”

　　“讲题？呵呵！”老潘对林野寺这学生可真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你啊你，干啥啥都行，搞事也第一名！今儿早上迟到翻墙书包砸人缺席典礼，晚上就抓着同桌说小话！你和谭宇你俩赶紧给我分开，不能坐一起！”

　　谭宇无辜地转过了头：“老师我在这。”

　　“？”老潘诧异，“这学期你俩没同桌？那是……”

　　老潘看清了林野寺的讲小话对象，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宿、宿秋！？

　　他见宿秋，那可真是比见亲儿子还频繁，宿秋就好像那些个信奉着“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的一年级小学生，一被欺负了就来办公室找他告状，有次他上厕所，还听到不知道哪俩男老师笑嗤嗤地议论宿秋是不是他抱错的娃儿，气得他故意拖延了一节课才去找欺负宿秋的高年级算账。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今儿早上，不正是宿秋把林野寺扭送到他面前的吗？怎么一眨眼，这俩又哥儿俩好地同桌讲小话了？！

　　等等，不对啊，宿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哪有过什么交好的朋友，也从来没跟人同过桌！

　　我是不是忘吃降压药了？不对，我吃了，那降压药的副作用有致幻性？老潘永远炯炯有神的绿豆眼中头一次浮现出了迷茫的神色。

　　“叮铃铃铃铃——”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把老潘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不信邪地冲宿秋伸出了手，“是不是又在画画，拿出来给我看看！”

　　林野寺拉长声音：“老师，都说了是在讲卷子——”

　　他这样子更让老潘坚定了信念，“你闭嘴，宿秋，把你的本子给我看看！”

　　宿秋面无表情地把手臂下压着的本子拿了出来，给他。老潘信心满满地翻开，傻眼了。

　　这特么居然还真的是在讲题！

　　不对，不可能！老潘翻翻翻，终于，他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一个吐着舌头的黑白狗头涂鸦，激动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给宿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这狗是什么！”

　　宿秋认真地说：“是边牧。”

　　为了听八卦而忍着没去厕所的其他人差点笑出声，噗呲噗呲之声此起彼伏。

　　“……”老潘灰头土脸地说，“以后不准在课上和自习时间画画！知道了吗！”

　　宿秋点头。

　　“……”老潘把本子还给他，“哼，总之还是要表扬你一下，知道问同学题了，也知道上晚自习了，新学期新开始，好好保持，不要逃晚自习，知道了吗？”

　　“嗯，谢谢老师。”宿秋接过本子，装到书包里，开始收拾东西。

　　转身要走的老潘看到他这举动，又忍不住停下，问：“你要干嘛？”

　　宿秋：“我要走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老潘顿时血压飙升：“刚夸了你来上晚自习，你怎么又要走了！你因为什么事每天不来上晚自习！？”

　　宿秋看向一边：“……”

　　还能因为什么，讨厌学校啊。

　　当然，就算他再没有眼色，再没有情商，也不会把这句话对潘主任说出口的。

　　“……算了算了，你能来上一节已经很好了，”老潘深知宿秋是个问题儿童，也没办法强求，只好摆了摆手放过他，又伸手拍了下憋笑的林野寺，“别笑了，下节课班长去办公楼开年级会议，你小子肯定还是班长。你们副班长谁，一起去。”

　　林野寺指向宿秋。

　　“指他干嘛，我问你你们副班长谁？”

　　林野寺手指没动：“我同桌啊。”

　　老潘猛地低头掐住鼻梁。

　　林野寺看他久久未动：“老师？”

　　良久，老潘再度抬起头，万般皆空道：“嗯，去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学期来了以后宿秋改变了这么多，但总而言之，是好事……老潘的脸由于欣慰和感动而一时间丧失了肌肉控制。为了避免在学生面前出丑，他只好匆匆转身离去。

　　等上课铃响了，二人出了教室门，林野寺对身后的宿秋说：“老潘便秘了？怎么一副那种表情。”

　　宿秋：“不知道。”

　　“肯定是的吧，走得那么急，估计去厕所了。”他俩经过厕所，老潘慢他们一步从厕所里出来，眼角还有泪光闪烁。林野寺炫耀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宿秋：“你真无聊。”

　　“确实挺无聊的，所以才要自己找乐子嘛。”林野寺放缓了脚步等着宿秋跟上来，却瞅见他差点同手同脚把自己绊倒。

　　“哎呦，小同桌看着点，用不用我教你怎么走路呀？”林野寺还没伸出手扶，宿秋就躲过他自己恢复了平衡。

　　“别管我。”

　　“行吧行吧。”林野寺落后两步，观察着宿秋的异常行为：同手同脚，东张西望、焦躁不安……

　　“喂，”林野寺喊宿秋，“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被戳中的宿秋身形一顿，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你要嘲笑我吗？”

　　“哈哈，我怎么会嘲笑你呢，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紧张也可以理解嘛。”

　　“你笑了对吧。”

　　“不~用紧张，全程都是年级主任在说，我们只要记点老师说的注意事项什么的就可以了，嗯，一般是这样。”

　　听到不用发言，宿秋松了口气，他不自觉地朝林野寺挪动了一点步子：“那……”

　　“哟！老四啊！就知道你肯定是班长啦！”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野寺转回身，冲刚从班里出来的人伸手打招呼：“卤蛋，你去十班了？”

　　“嗨呀，别提了，分班考没考好。这是我们班副班，叫……”卢淡正想给林野寺介绍和他一起出来的女生，被林野寺打断了，

　　“我知道，费钰对吧。”

　　费钰受宠若惊地说：“你认识我？”

　　“对啊，去年的元旦晚会，咱们一起在后台坐着聊天来着，还记得吗？”林野寺说。

　　“我……记得，”和林野寺坐一起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忘掉，“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

　　“我记性很好的哦，尤其是记人。”林野寺笑了一下，费钰红着脸低下了头。

　　卢淡扯开话题：“话说回来，你们知道那谁去了几班吗，就是那谁啊，万年老二，叫什么来着，孟德斯鸠？”

　　费钰：“孟勉尔。你怎么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

　　“啊对对对，”卢淡摸了摸下巴，“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啊，真的很奇怪。那什么，他去哪个班了？”

　　林野寺笑：“他啊，二班。”

　　“哈哈哈哈哈这也太符合他万年老二的称号了。那没了你，他可是猴子称大王了……”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似乎步伐都随着轻快的氛围加快了，与之相对的，宿秋的脚步越来越慢。

　　他怎么会有林野寺这种超级阳角愿意和自己一起走的错觉？

　　毕竟他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从来都只会说一些扫兴的话，不愿意搭理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

　　既然最后总会变成这样，那干嘛一开始又要死皮赖脸地凑上来？

　　这也不怪他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期待，明明已经那么用力地拒绝过对方了却还是……

　　“呜哇。”

　　走在前面的林野寺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身后，惊呼了一声：“你走路不同手同脚了哎，不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