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的心机日常》桃生十二

3、邀请

　　白怀信看着自己女儿青春活泼的样子，不由感慨万千，他的女孩儿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按照唐国的风俗，十七嫁人，已经比寻常人家要晚些了。

　　他总想着将女儿留在身边多些日子，却没到想到女儿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前些日子你说你和……韩将军，你们……”白怀信两次开口，却始终无法将两情相悦这个词汇说出，他的女孩儿还这么小，稚嫩得如同冬季的新雪一碰就化，他舍不得。

　　“爹爹。”白夏明白白怀信想要说什么，连忙开口说，“从前是女儿魔怔了！女儿既是安国公府的女郎，食父亲的俸银长大，自当一心一意为安国公府着想，岂可沉溺于儿女私情。爹爹没有兄弟姐妹，国公府仅我这么一位小姐，若不能觅得佳偶，如何延续这国公府百年门庭！”言罢，白夏恭恭敬敬地对着白怀信跪下，额头触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白怀信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敢置信地将白夏从地上扶起，眼中隐隐有水光。
　　前几日白夏吵着闹着要嫁给那仅仅是个正六品的韩慕年，令他头疼了许久。不是他瞧不起人，也不是他想着攀高枝，实在是两家的门第差太多了。一个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一个是毫无背景凭着军功往上爬的莽夫。

　　两人不论是身份、习惯、生活环境，都不一样。
　　白夏从小用的就是最贵的云锦，而一匹云锦，约莫就要花去韩慕年十个月的俸禄。

　　哪怕他是个平民百姓家的父亲，也不会愿意女儿嫁进一个比自己家穷那么多的门户。
　　好在白夏终于想通了。
　　“父亲也不是想拘着你，只想你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

　　白夏点头：“女儿明白的。”
　　“好。”白怀信心中欣慰，又正好到了午膳时分，便与白夏两人一同用了午膳。

　　两人刚用完膳食，便听到又小厮通传到：“公爷，前头有人递了拜帖，说是瑞王府的人。”
　　“瑞王府？”白怀信皱眉，瑞王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子，皇后娘娘嫡出的小儿子，颇受圣上的宠爱，只是安国公府与皇后娘娘母家政见不合，与瑞王府也是毫无瓜葛，“来做什么？”
　　“爹爹既要见客，那女儿就先回房了。”前世白夏可不记得自家和王府有什么纠缠，想来是些日常的人情往来。

　　“小姐请慢，那人说了，也请小姐一见。”

　　“瑞王府的人好大的口气！”一个小厮，就敢指名道姓的要见国公府的女眷，该说不愧是圣上最疼爱的小儿子，竟如此猖狂。但他白怀信也不是个怕事的，就是皇后的信使来了他也任凭女儿自己抉择，更何况一个瑞王。
　　白夏连忙安抚父亲：“爹爹莫恼，且听那人说说有何来意。”

　　白夏跟着白怀信来到待客的前厅，就看到一个戴着幞头、穿绯色袍衫的宦官立在厅上。那宦官见了白怀信倒是恭敬行礼，再加上绯色袍衫品级不低，倒让白怀信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老奴此来惊了府上小姐清净，还请国公爷莫怪，实在是王爷有所请托，老奴无法推辞。”

　　“瑞王？”白怀信挑眉，语带疑惑，“瑞王与小女素昧平生，托公公做什么？”

　　那宦官亦对白夏行了个揖礼：“王爷听说安国公府的女郎能舞剑、善骑射，想请姑娘参与明个的南郊围猎，届时亦有不少大家闺秀出席，必定不会污了小姐的名声。”

　　“胡闹。”白怀信皱眉，似乎想要拒绝，“她那点三脚猫功夫，也就能射个兔子，皇家围猎会放不少珍禽猛兽，这如何使得！”
　　“爹爹。”白夏的话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就让女儿去吧，女儿想去。”从前白夏不喜交际，其他闺秀举办的茶会诗会从来不去，导致嫁了人之后都找不到人说话帮忙，如今的围猎，倒是个认识人的好去处。

　　白怀信似乎有些犹豫，毕竟方才女儿的表现令他十分欣慰，她已经为了国公府放弃了自己的情爱，就让她放纵一回又何妨？
　　“只此一次。”白怀信看着白夏，宠溺道。

　　“还请公公去回了王爷，明日白夏定当出席。”

　　这边府上送走了瑞王府来的宦官，另一头的九王府里却是人影寥寥。

　　“你说十三邀请了白怀信的女儿？”男子身着一件苍色圆领袍衫，腰间系着一根黯色嵌玛瑙革带，一头乌黑若流水的长发披散，勾勒着他光洁白皙的脸庞，只可惜一条玄色锦带蒙着他的眼睛，直叫人遗憾白璧微瑕，不得一窥真容。

　　“是那日你在街上瞧见的姑娘吗？”顾予安摸索着去拿茶杯，青云见状，连忙将茶水放到他的手边。
　　“正是那位姑娘，十三爷说要把她送进来的那位。”
　　原来当日在街边茶楼上见证了白夏呵斥韩慕年的，正是十三王爷和九王的小厮青云。

　　“这话你以后可别再说了。”顾予安皱眉，白怀信可不是个好惹的，若是让他听了去，难免怀疑他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受圣上宠爱的盲眼王爷觊觎辅国大将军的女儿。
　　而十三此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明日的围猎，顾予安也是会去的。十三刻意对青云说那些话，又派人去请白怀信的女儿，到底是想做什么？
　　此举表面上是有些兄友弟恭的味道，像是一个弟弟操心哥哥的终身大事。但十三和自己的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不太好。

　　当今太子并非皇后嫡出，瑞王一直想拥自己的亲哥哥三王爷为太子，他数次试图拉拢顾予安，都被拒绝。顾予安一向不参与朝中事务，就这么保持着中立，到头来两边都不讨好。

　　此前十三是不大喜欢自己的，顾予安深知这一点。不然谁会邀请一个瞎子出席围猎呢？不过就是想让各个名门望族看他的笑话是了。

　　“罢了，他想做什么，且让他做吧。青云，为我束发。”
　　瑞王尚未显露自己的目的，顾予安也就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梳完头，顾予安抬手挥退了青云，屋内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伸手解开缠绕在自己眼前的玄色锦带，眼睑骤然暴露在空气中，睫毛微微颤抖。
　　他睁眼，漆黑的眼瞳如同被繁星点缀着的夜空，通透而明亮。他微微转头环视屋内，因许久未见阳光半阖眼帘，哪有半分瞎子的模样。
　　还没到时候，且再忍一会吧。他轻一口气，又闭目为自己蒙上了锦带。

　　顾予安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当时后宫之中，皇后一手遮天，哪怕是生下了皇子，也只得了个三尺白绫的下场。
　　顾予安被养在敬妃膝下，敬妃没有子嗣，总是怨天尤人，觉得是其他的狐媚子夺了她的子嗣缘，例如顾予安的母亲。她对顾予安说不上虐待，只能说是不待见。
　　圣上的子嗣众多，并不在乎顾予安这么个宫女所出的皇子，宫里的人向来都是捧高踩低、见风使舵，连养着他的敬妃也不待见他，宫人又如何会尽心伺候。

　　顾予安幼时，总想着多多表现自己，想着只要自己的才华超过其他的兄弟，就能被父皇另眼相待。他三岁能诗，却被已经十岁的太子，掐着脖子按进水缸里。
　　“一个宫女生的下贱东西，养在宫里都嫌腌臜，竟还想到父皇面前表现，真是碍眼。”

　　没有人阻止太子，没有人告诉太子，这样做是不对的。
　　三岁的稚童被反复按进水里，直到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把他带下去，别养死了就行。”

　　从那天开始，顾予安明白，人命并不平等，同样是皇子，他和其他皇子之间是云泥之别。
　　他开始不再表现自己，尽管还在读书，先生考校功课的时候，他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他成了个出身卑微又愚钝的皇子。
　　受人嘲笑又如何，有什么，能比暂且保住性命更重要？

　　顾予安六岁那年，先皇后殡天，先皇后的妹妹成了新的皇后。
　　尽管顾予安尽力表现得毫无竞争力，皇后却并不放心，她的孩子不是太子，只是个皇子，那么所有的皇子在她看来，都是需要除掉的东西。
　　于是一个六岁的稚童，为了活命，开始“体弱多病”。

　　但皇后觉得还不够。
　　本朝开国以来，尚未有身体残缺者继承大统的先例，于是顾予安“瞎了”。他不过六岁的年纪，就被迫有了装瞎的演技。好在平时可以系上蒙眼的锦带，只要在皇后试探的时候尽力装瞎便好，饶是如此，他的眼睛也有些受伤了。

　　但他保住了性命，还因为皇后想要彰显自己的仁德，成功封王并出宫立府。
　　他已经忍耐了二十一年，便是再忍耐一个二十一年又何妨？
　　只是所有欺辱过他的，太子、皇子、皇后、宫人，终有一天会让他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