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为后》赵撄宁

13、公主

　　次日一早，全福就急不可耐地候在了殿内，不待萧旭传唤，就举步上前，语含焦急，“圣人，大公主不好了。”

　　这可是件大事，原本还窝在萧旭怀里睡眼惺忪的姜姝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抢在了萧旭前头发问：“你说什么？”

　　“圣人，娘娘，昨儿夜里，淑妃娘娘忙着哄白日里受了惊的二皇子，大公主那里就只得宫人们看护，谁料到值夜的宫人那般胆大，居然就睡了过去，外间风大雨大的也不见宫人清醒，大公主受了凉，今儿一早淑妃娘娘去的时候就已经烧得昏过去了。”

　　“放肆！”萧旭几乎怒不可遏。

　　姜姝垂眸，单薄的身子微不可见地一激灵，这是她进宫后第一次看到萧旭这般生气，帝王之怒，原来可怖至此。

　　萧旭急着要去芙蓉水榭看望大公主，姜姝为了能与萧旭同行，便弃了华丽的发髻和钗环，连脂粉青黛都不曾上脸，一身朴素地同萧旭去了芙蓉水榭。

　　芙蓉水榭里，太医在殿内跪了一地，宫人在殿外跪了一地，淑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侍奉着大公主，淑妃一身华服，妆容整齐却依旧难掩满脸的灰败，憔悴得像是经历了昨夜风雨的花木，自是绿肥红瘦。

　　“玉娘……”萧旭快步流星地走到了大公主床边，伸向大公主脸侧的手居然带着些微的颤抖。

　　姜姝略一思量，举步走到了淑妃身边，轻轻地唤了声：“兰姐姐。”

　　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淑妃一滞，旋即抱着姜姝痛哭出声，“阿姝，太医、太医说我的玉娘不成了，我的玉娘还这么小，她那么好，我在这宫里谨言慎行不肯轻易开罪任何一个人，我却连我的玉娘都护不住……我没有用，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用……”

　　淑妃抱得很用力，仿佛稍微松了一点力气就会失去什么，姜姝被她抱得有些疼，此时却是顾不上了，淑妃的悲伤委实教人心疼，姜姝红了眼眶，声音里也藏着哭意，“不是的，不是的，玉娘太好了，就是因为玉娘太好了，天上的神仙舍不得玉娘再留在凡间，才要把玉娘接回去的。”

　　淑妃和姜姝的声音交杂着，一个歇斯底里悲痛欲绝，一个酸涩难过哀伤切切，萧旭听在耳里，只觉心头哀恸更重，萧旭向殿外望了眼，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响起，“大公主身边伺候的宫人，就都送去接着伺候大公主吧。”

　　全福一凛，心知萧旭这是要这些玩忽职守的宫人通通给大公主陪葬的意思，镇重地应了声：“是。”

　　芙蓉水榭里一片惨淡，夏日里的水芙蓉依旧开得正盛，昨夜的风雨仿佛并未对那一池莲花影响过多，可那爱煞了满池莲花的小公主却因为昨夜一场风雨丢了性命。殿外的阳光明晃晃地刺人眼，风雨之后的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最得床榻之上那已没了鼻息的小公主的喜爱，她还未满六岁，却已经看不到了。

　　先帝那会儿，姜姝还曾被大公主一口一个吐字不清但却童稚可爱的“姐姐”唤着，后来进了宫，大公主便唤姜姝一声“姜母妃”。小小的孩童，温文有礼，懂事乖巧，这样的小娘子若是在宫外定是家中亲长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地长大，可在这宫里，却是连长大都成了奢望。

　　姜姝不信大皇子跑到芙蓉水榭闹事是意外，姜姝也不信昨夜狂风暴雨中宫人们能睡得那样死。

　　大公主夭折，萧旭理所当然地留在芙蓉水榭安慰淑妃。

　　安乐斋里摆了棋局，郑妍有时候来同姜姝消磨时间，有时候就待在自己的住处同家人闲聊，郑妍与姜姝不同，郑家人正得用，郑妍想见家里人也容易。

　　香炉燃起袅袅的芬芳，颇有历史的古琴在姜姝手下声如清泉，凤求凰一曲未尽，莲芯就躬身入内禀报：“娘娘，晋阳长公主来了。”

　　琴音戛然而止，姜姝眉心一跳，重复着：“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萧晓，晋王萧晗的胞姐，先帝淑妃所出，先帝尚在时下降开国勋贵齐国公府二公子。

　　当初先帝为了萧晓的婚事可真真是煞费苦心，世家瞧不上淑妃，自然也就不愿意要萧晓这么个儿媳妇。先帝却不肯委屈了女儿，好一通挑选，依旧没能给萧晓挑出一个世家郎君来，最终还是萧晓自己看中了齐国公的嫡次子，先帝自觉亏欠了女儿，竟足足给了萧晓一万五千户封邑，惹得朝中一片哗然。

　　先帝在时荣宠万分的萧晓在本朝也没了当年的骄傲意气，萧旭自然没有刻意去为难一个在前朝并无根基的公主，他只是随心所欲地无视了萧晓，不像先帝那般对萧晓百般照顾疼爱。崔太后命淑妃殉葬之时，萧晓带着萧晗到建章殿外跪了整整三日，萧旭皆避而不见，萧晓最终在建章殿外昏过去也只得了萧旭一句“着太医好生照料”。

　　姜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晓了，萧晓在先帝一朝时有多出挑，在景熙年间就有多低调，莫说是主动进宫了，就连节庆宫宴也是难见到她的，姜姝倒是未曾想过萧晓会到安乐斋来。

　　“贵妃。”萧晓看着姜姝好半晌，道了声万福。

　　姜姝顿了顿，回了萧晓半礼，“长公主。”

　　一时之间，二人有些面面相觑。萧晓曾经一度是真拿姜姝当弟媳妇在看待，她那时只觉萧晗同姜姝青梅竹马，一个天家皇子，一个世家贵女，真真是天生一对，只她不曾想过，姜氏竟是当真看不上他们，先帝尚在，姜氏愿意给先帝几分面子，先帝不在，姜氏对他们也不过几分面子情，倚靠不得，信任不得。

　　“我听闻你在进宫前跪着求了姜老太傅一天一夜？”萧晓看着姜姝，像是想从姜姝脸上看出些什么。

　　“往事何须再提？不过是拜别亲长罢了，倒是教不知内情的人看了笑话。”姜姝眉梢轻扬，浅笑着想要揭过这一话题，她本不愿进宫一事可说是萧旭的逆鳞，谁提谁都能惹一鼻子灰，萧旭舍不得姜姝，接进宫里来就好好地宠着护着，萧旭对待旁人可就没有什么舍不得了。

　　“是，我多言了。”萧晓就此沉默了。

　　姜姝也不说话，二人相对无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姜姝便道：“我独自待着也是无聊，今日有劳长公主来我这里陪我叙话，些许心意相赠，还请长公主笑纳。”

　　莲芯会意地捧了几匹锦缎并一双玉如意出来，蹲身向萧晓行礼。

　　姜姝不知萧晓今日而来所为何事，萧晓不言，她便也不问，如今送些东西不过是聊表心意，也是暗示萧晓，若实在是有难做之事，她未必不能帮上一点小忙。

　　萧晓看了姜姝许久，终是只说了一句“多谢”，就转身离开了安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