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为后》赵撄宁

12、夏夜

　　入夜，萧旭仍是来了姜姝的安乐斋。

　　一身宽袍大袖的姜姝正抱着新茶歪在美人榻上听乐师弹琴，抬眼瞥见一片玄色衣角，于是捏起新茶的一只前爪冲着萧旭挥了挥，笑眯眯地看着萧旭，道：“圣人万安。”

　　“阿姝好生惬意。”眉眼里带着倦意的萧旭举步上前，坐到美人榻上，将姜姝捞进怀里，继而给了跪在地上的乐师一个眼神，平淡道：“下去吧。”

　　“小人告退。”

　　“冰镇过的茶水，解解暑气？”姜姝扬手一指小几上还挂着水珠的茶盏，声音娇软。

　　“你少喝点凉的。”萧旭皱了皱眉，长臂一伸，端起茶盏，将还剩大半盏的冰茶水一饮而尽。

　　“天气热得人难受。”姜姝轻描淡写地一笑，随口搭了句话。

　　“那就让人在殿里再多放些冰。”萧旭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姜姝讨好地缩进萧旭怀里，猫儿似的用脸蹭了蹭萧旭的胸膛，笑嘻嘻地看着萧旭，不说话。

　　“你啊，孩子心性。”萧旭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姜姝的脸颊。

　　被姜姝这么一通插科打诨，萧旭因崔太后和崔婕妤白日里闹出来的事而积蓄的郁气倒是散了大半，抱着姜姝，口气平缓地同姜姝说话。

　　“我阿娘仙去那会儿，我五岁，你姑母进宫为后那年，我六岁，我十四岁那年，太后成了先帝的第三位皇后。明和年间的后宫是真乱啊，我阿娘磋磨了一生，姜母后也没能受得住，太后倒是咬牙撑下来了。其实太后待我很不错，她没有孩子，但对这宫里的孩子都很好，她还曾为了我的太子之位同先帝据理力争，气得先帝勃然大怒，也因此，她没能住进椒房殿，先帝不许她迁宫，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思念先皇后。”

　　“可他思念的是哪位先皇后呢？我阿娘临走之前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姜母后离开时是在夜里，无声无息的，阖宫的宫人妃嫔都为姜母后难过，太后也难过，跪在姜母后灵前眼泪止不住地掉，可先帝没哭，他忙着同他新得的美人饮酒作乐。那个美人没有好下场，姜母后一下葬，太后就带着白绫和毒酒送了她上路。”

　　姜姝在家中时曾听娘亲说过这些深宫旧事，此番听萧旭讲，也不显露自己听过，只眼露悲悯之色地等着萧旭继续说。

　　“姜母后病后就把后宫的权柄交到了当时还是德妃的太后手上，不过是赐死一个没有根基的卑贱女子，先帝再是盛怒又如何？他动不得太后，就像我阿娘赐死他喜欢的舞姬一样，哪怕他把那个舞姬捧到了正一品夫人的位置，我阿娘想让那个舞姬死，他依旧奈何不得。”

　　姜姝是知道这件事的，先帝元后许氏赐死了在短短一年之内从一介贱籍舞姬爬到贵妃之位的女子，先帝盛怒之下要废后，却被满朝文武给拦了回去。废后自是废不得了，但这却让原本还有几分面子情的帝后彻底失和，连萧旭这个正正经经的嫡长子都不被先帝待见。

　　“姜母后比我阿娘的性子要和缓得多，我猜姜母后多半也看不上先帝得紧，但姜母后却能把先帝哄得团团转，姜母后掌权时，后宫很太平，小打小闹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无伤大雅，就连先帝的淑妃到了姜母后面前都是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样子，哪里有后来跟太后叫板的硬气模样？”

　　姜姝在心里默默地反驳萧旭，先帝的淑妃那会儿还只是个容华，嫔御里面最得宠也还不是她，不敢不乖。

　　“太后曾经很好。”萧旭将下巴放在姜姝的肩窝里，语含叹息地说。

　　“淑妃姐姐今日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姜姝抿了抿嘴，岔开了话题。

　　“我命人送了赏赐去芙蓉水榭。”萧旭并不以为然。

　　姜姝不太记得淑妃是什么时候入东宫的了，王皇后是以太子妃的身份正正经经地行了大婚仪的；贤妃是先帝亲赐的良娣，拿着册宝金印风风光光地进了东宫；德妃更是在王皇后之前就以良娣的身份入了东宫，还生下了萧旭的长子。可独独淑妃，为萧旭生养了一双儿女的淑妃，却教人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成了东宫的妃妾。

　　出身世家，却因道中落而不得不委身为妾以图扶持家族，一开始连能上皇室玉牒的名分都没有，竟也生生地在深宫之中站稳了脚跟。不论是在东宫时，还是如今，淑妃都算不得有多得宠，前有崔良娣与太子同进同出，神仙眷侣，后有姜贵妃深得圣心，宠冠后宫，可淑妃就是能稳稳当当地占有一席之地。

　　“大公主和二皇子今日想来都怕极了。”姜姝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上鲜红的蔻丹，平淡道。

　　萧旭没有说话，只是将姜姝怀里的新茶给拎了出来，新茶一挣，便跑开了。

　　“阿姝，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一起教我们的孩子读书写字，我教他治国之策，你教他诗书礼乐。”

　　姜姝不知道旁的妃嫔听到圣人如此说话会作何反应，她却是只能笑笑，一双含情目欲语还休地看着萧旭，不说好，却也不说不好。萧旭只当姜姝是答应了，打横抱着姜姝就往内殿走去，晚风撩起了帷幔，天子怀中佳人一双美目似是含着千言万语、脉脉深情，可细细看去，却只见得姜姝眼底的一片平静。

　　姜姝进宫前，曾跪在亲长面前，镇重地许诺道：“我会带给姜氏较之先帝一朝更为无上的荣光。”

　　先帝一朝，姜氏有姜姝那位短命的姑母为后，姜姝所许诺要带给姜氏的，便不仅仅是一位国母，还要有一个储君。而储君与国母相辅相成，中宫所出之子自当入主东宫。

　　萧旭想要他和姜姝的孩子，姜姝却只想要自己所出的嫡子。

　　当夜的缠绵被萧旭延得格外的长，姜姝心觉自己软如一汪春水，只能任萧旭采撷。他在她耳朵边上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一声“阿姝”被唤得温柔缱绻、春意无限，听在姜姝耳里却只觉得当晚异常的热，好似要将人热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