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之鱼》布布猴子

5、第五章转机

　　碧云寺在临海市市区的北郊，寺内古树参天，香烛袅袅，大殿中央的蒲团上跪着吴丹和秦木，两人都默默地闭着眼，大殿右侧的和尚缓缓地敲着木鱼颂着经文，门外的知了声在大殿的上空一阵一阵的回响。秦木原来从来不相信这些，但今天她拜得格外虔诚，除了吴丹的病，她格外祈求昨天发生的一切在今天会得到应验，不管从昨晚到今天的等待有多让她寝食难安，只要一切是真的，这些就都值得。
　　吴丹的心里也并不平静。本来，如果没有这场病，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把后面的事情告诉秦木，这一直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十多年来她早已把秦木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是5岁后的秦木叫妈妈的唯一一个人，她有时候想这个聪慧又乖巧的女孩要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该多好，但这段时间以来，她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如果再不说，有些事情可能秦木永远都不会知道，而这样对秦木真的是公平的吗？冥冥之中，秦木就不会怪她吗？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想是不是真时日不多了，这样的想法才会越来越强烈。吴丹睁开眼，秦木正看着她，一张略带稚气的脸满是关切。
　　秦木挽着吴丹的手臂往外走，到了一个小竹亭，母女俩坐下来休息。“阿木 ，妈今天想给你看两样东西。”吴丹从包里拿出一本卷着的书和一张满是折痕的明信片。秦木翻开一看，是一本发了黄的曲谱，封面上清秀的字迹写着“赠与女儿秦木”。秦木突然觉得非常眼熟，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吴丹接着说：这是我两年前在擦你琴盒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在琴盒的夹层里，这应该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遗物。”秦木翻开它，这是一份手写的曲谱，她默默哼了一小段，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明信片的画面是美国的落基山脉，背后是另一种字迹写着：“寄：临海市栎阳区青苹果歌舞团。淼淼吾妻：昨天乘火车经过这里，想起和你一起爬凤围山的时候。我很想念你和孩子，我这里的情况依然不太好，祝我好运吧！”明信片上收信人、寄信人的名字和寄信地址都被涂鸦画得完全没法辨识。秦木看得心跳加快。这么多年来，她也无数次地想过自己除了去世的母亲外，其他的家人都在哪里？可是，母亲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自己一个人像飘在空中的风筝，好不容易被吴丹抓住了另一头。
　　这张明信片如果属于秦木的母亲，那写信的人就应该是她的父亲；这是一张在美国工作的父亲给在临海市歌舞团工作的母亲寄出的明信片，而她的母亲应该叫“*淼”；里面提到的爬“凤围山”位于临海市的晋安县，也正是秦木母女十四年前被发现的地方，那他们很可能就曾经住在临海。
　　“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吴丹拍拍秦木的手：“这两样东西是去年年底我无意中发现的。你还记得你5岁那年，发现你的陈晋陈队长吗？”“记得”，那是秦木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救命恩人“我和陈队长一起去找了这个‘青苹果歌舞团’，它在10年前就已经解散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当时的赵鑫团长。他说团里从来没有一个叫什么淼的女团员，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员工的丈夫在国外工作。”地址和寄信人的字迹破坏得太厉害，陈队长他们也没法找出有价值的信息。陈队长说这暂时无法确切证明明信片是直接寄给你妈妈的，我们只好拜托赵团长问问团里其他人，看看会有什么线索。这过了半年，也没有任何消息。”
　　刚燃起来的希望，一下子又没有了踪影，吴丹继续说：“阿木，原谅妈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是不忍心看到你失望，另一个是我的私心。阿木，妈也自私地希望我们现在家人就是你唯一的家人，妈不希望有任何人把你从身边带走。当时你陈叔叔没有查出线索，其实我的内心是高兴的。我想，就这样留你在身边一辈子。可是现在，现在，”吴丹说不下去了。秦木一把搂住吴丹，把这个平素厉害又要强的女人像孩子一样靠在自己还单薄的肩头，“妈，咱家任何时候都是我唯一的家。你、爸和俊民哥就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就算我还有其他家人，他们也不能。所以，妈，你该相信我的。以后这些事您就别一个人扛着了。”吴丹心里悲喜交加：“阿木，你打小妈就知道，你注定是个长大能作出番成就来的人，我知道你喜欢芳华，但妈不希望芳华的困境或者我的病捆住了你的手脚，你的路还很长，你和俊民不一样，你还可以选择；如果你有机会找到你的家人，他们”“妈！”秦木打断了吴丹的话“您别说了！这个世界上有你、有爸、有俊民哥，我已经很满足了，这就是我的选择！”秦木擦了一把脸，拿起那本发黄的琴谱和明信片“回家吧，肚子饿死了。回去我还得做饭呢，王俊民做的东西哪能下口啊！”吴丹慢慢站起来看着秦木的背影，这个一直是她的骄傲、芳华的骄傲的孩子，从一个孤单倔强的小身影长成今天这个满屋奖状、未来一片光明的少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拖累她。

　　一进家门，吴丹刚一坐下，王俊民就把两封信放到吴丹和秦木面前：“今天去了一趟学校，收发室取的秦木的信。阿木，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啊？”王俊民用食指在其中一封寄信地址的地方敲了敲，吴丹拿起来一看，邮递的信息写了中英文两式，信上写着“纽约大学”。“什么纽约大学？美国的那个纽约大学？”吴丹不可置信地问，秦木心里一跳——从纽约寄过来的信件至少需要12天才能收到，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她还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就已经发出了。她撕开封口，里面是一张邀请函、一封信和一堆表格。信里说明，她由A大推荐，以交换生的身份去到纽约大学数学系，成为其数学研究所诺兰教授研究小组的一员，共同在偏微领域做一年的课题研究，而此交换项目由赞助方提供全额奖学金，一年后如果成果优异，可以继续留校深造。另外一封是A大寄出的信，准确的说是一封入选通知书，意思是秦木通过了项目的申请考试，正式通知她成为这次A大和纽约大学在数学领域校际交换生项目的一员。
　　看来事情真的启动了。
　　秦木立马说：“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呢，系里之前说有推荐交换生的项目，征求过我意见，我看赞助奖学金还挺高的就觉得还成。不是没最后公布最后是谁嘛，我就没说。”“哎哟我的木宝儿啊！”吴丹觉得这简直是这段愁云惨雾期间最好的消息了，“你这孩子，你也真沉得住气，”吴丹拿过信，看了又看，真怕这是一个梦，“这上面说一个月后就要去是什么意思？就下个月？你们学校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宣布，今天才寄来一封信，那么多手续哪里弄得完啊！俊民，俊民，快去把阿木的护照拿来看看过期没有？”王俊民一把把信抢过去：“这么好的项目我怎么不知道？一个学生一年50万奖学金，什么土豪赞助的？系里也太黑了吧，这些好事，悄悄地就决定了，你们这些尖子生真不知道还占了多少便宜！”“王俊民，你还不快去找！你那成绩，系里告诉你也百搭，别啰嗦，快点拿过来！”吴丹一个劲儿地催，王俊民还是不依不饶，一边翻抽屉一边嘟囔：“这绝对是历启明干的事儿！还想你回来念他的硕博连读？休想！”“什么硕博连读？”吴丹一脸迷糊，“哎，反正就是咱们家阿木成绩太好，眼看要毕业了谁谁都不放过她，可她就是跑偏了，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和学小提琴。这下系里也看不下去了嘛，一定要让一个数学天才从沉溺于娱乐和金钱的不务正业里拉出来，投身到浩瀚数学的星辰大海里去。”王俊民仿佛一下变回到平时那个神经大条的大男孩，秦木心里五味陈杂，大家似乎从来没想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芳华和家里都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自己的离去会意味着什么，可面对这件事，自己连说不去的资格都没有。
　　“妈”秦木刚一开口就被吴丹一把拉过去，“让我好好看看我家阿木，你可给我长脸了，你就是我们芳华的代言人，你有出息，你妈这辈子都值了！”秦木的手机铃声响起，一接听，一个温柔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秦木小姐您好，我是盛夏娱乐夏总的助理顾昕，我来协助您办理去美国的各项手续。下午2点半我们在您家附近的蓝山咖啡见面，需要您带来的资料已经短信发到您手机上，时间很紧，还希望您按时赶到。”说完径直挂了电话。说是协助，语言里却都是命令的意味，秦木苦笑一下，上司让下属做事，理应如此。
　　“谁的电话？”王俊民问，“出国中介！可能是赞助商找的吧，来帮我办手续。”王俊民听得张大了嘴“这是哪个良心赞助企业啊，做好事不留名，让我知道了一定以身相许。”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家里又短暂地恢复了往日的气氛。吴丹乐得在家里打转，“对了对了，得给你爸打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吴丹刚拿起电话，门“嘭”地一声打开了，王建国几乎是一把撞开了门，把站在客厅的三个人吓了一跳。王建国泪流满面，神情有些呆呆地，秦木心里一沉，跑过去抓住王建国的手：“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挂着一脸眼泪的王建国看了一眼秦木，又转头看向吴丹：“芳华的债还清了，咱们有钱给你治病了！”吴丹拿着电话的手停在了半空，只有秦木心在狂跳“爸，你是说，我们的债都还清了？”王建国一个劲儿地点头，“这是借款合同，袁宏已经还给我了。”王建国把合同放在桌上，王俊民一把扯过去“爸，是店都盘出去了？”
　　王建国一屁股坐下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淡蓝色的T恤半个背都汗湿了；“今天袁宏叫我过去，他说有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给了他200万，说是当作给芳华的捐款，我这不是已经盘出去3个店吗，就加上100万，全还了！”愣了一秒钟，王俊民第一个跳起来：“妈！妈！你今天去拜的菩萨也太灵验了吧！”“哎呀，”吴丹这才回过神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这可真是双喜临门！还有好心人惦记这咱们芳华，这可真是太好了！”秦木感到自己狂跳的心脏终于安稳了一些，看来夏然兑现了承诺，母亲和芳华都有救了！
　　王建国拉着吴丹的手说：“今晚咱家要庆祝一下！”吴丹乐得合不拢嘴：“当然要庆祝，刚才还想给你打电话报喜呢，你就冲进来了，咱们家阿木马上就要去美国纽约大学留学啦，还是全奖，50万一年！”王建国愣住了，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刷刷止不住地往下掉，吴丹还在接着报喜：“学校就是看到我们阿木是当数学家的料，才推荐了她去做交换生。。。”王建国觉得吴丹的声音越来越远，巨大的喜悦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大半年瞒着孩子们为老伴跑医院，四处求人借钱，芳华的未来、孩子们的未来、吴丹的未来，王建国一个都不敢想，只能心里一直绷着，这两个天大的好消息接踵而来，他突然觉得希望又一个一个出现在眼前，“看来咱们家真是菩萨保佑，否极泰来了呀！俊民你和阿木去买点菜、买瓶白酒，今晚你俩陪爸爸好好喝两盅！”

　　王俊民和秦木一起下了楼，王俊民脑子里还有些蒙，秦木却在想后面自己要怎么在离开之前安顿好家里的一切，特别不能让王俊民有什么怀疑。
　　“阿木，你说今天怎么会那么巧？”“什么？什么巧？”秦木有些慌张，不知道王俊民看出了什么，“上午才去了庙里，回来就一个一个问题奇迹一样解决了。我原来也不信这些神啊仙的，可这次也太神了吧！”秦木松了口气“运气好吧，芳华做的一切总有人会记在心里。原来不是也有人捐款嘛。”“可是这次是200万耶，名都不留一个，怎么也要搞个仪式，报道一下嘛！我往后得查一查，好好感谢一下他。”“人家这么做就是不愿让你知道，你查什么？再说了，他是给的袁宏，他会告诉你？”“我觉得奇怪的就在这儿啊，他要捐款可以直接找学校啊，为什么去找一个放高利贷的？”“你是猪脑子！都说了人家不想留名，这段时间爸到处借钱，谁不知道芳华欠了袁宏300万？他把钱给袁宏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谁，你还要去查！人家好心帮你，你就是跟别人过不去。人家不想露面肯定有他的理由，你心里感念就好了，可别去捣乱！”
　　“知道了，知道了。”王俊民点点头，觉得秦木说的也有道理。；“对了，阿木，你别告诉我这次学校这个交换项目只有你一个人入选？我还真没听其他人说起过。”“好像，好像是只有一个名额，系里让保密，至于其他同学系里有没有通知我就不知道了。”王俊民听得咬牙切齿，“现在结果也出来了，那你说，当时是谁给你说的这事？”“历启明。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就知道是这只老狐狸，有一次他还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大四有什么打算，哼！”王俊民突然变了一张脸“还算他识货，他要是把这名额给了程就，咱这硕博连读根本就没他的份儿！”秦木瞟了王俊民一眼：“不是咱，是我！再说了，谁去是系里统一决定，也不是老历一个人说了算，你以后可别去问他。”“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你这事就是军事机密，我谁也不问，谁也不说，就苦等你学成归国解救我这个学渣大哥，是这意思吧。”秦木看着王俊民又在耍嘴皮子，估摸他可能已经相信了她编的那套交换项目的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下午见那个出国中介的人，我和你一起去吧？”“不用，不用，你还是和爸一起去医院问问妈手术的事吧，我这边自己能应付。”秦木知道，夏然说的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里面当然包含了王俊民。

　　下午两点半，秦木如约坐在了夏然的助理顾昕的对面。让秦木吃惊的是，这位顾小姐看起来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年轻，莫约三十岁的样子，穿着一套深蓝色的丝质套装，看起来干练又优雅。“怎么？看到我很吃惊吗？”顾昕笑意盈盈地看着秦木。秦木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你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顾昕的笑意更深了：“没关系，别人都觉得夏总的助理应该是像他公司里的艺人一样年轻漂亮，可我得让你们失望了。资料你都带来了吗？”“带来了。”秦木把一大摞资料递给顾昕，顾昕一言不发地检查着资料和秦木填写的几十页表格，一边用铅笔飞快地做着标记，神情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莫约七八分钟，顾昕把资料递给秦木：“我用铅笔标注的地方是你描述得不够清晰的部分，会影响资料的可信度；你英文不错，但作为数学专业的学生，有两个专业词汇拼错了。还好你是按我的要求用铅笔填写的。现在你全部重新填好，我们时间很紧，你还有25分钟。”秦木突然感到这个温柔的声音里面有一股强大的压迫力，顾昕依然微笑地递过一只签字笔，秦木开始小心翼翼地填写表格。
　　差不多过了20分钟，秦木把资料重新给顾昕，这次顾昕只是扫了一遍，就对秦木说：“很好。”顾昕开始收拾桌上的资料，看起来马上就要离开，“我想，纽约大学的交换生项目是假的吧？”秦木问，顾昕停下手上的动作：“当然是假的，不过要以学术项目邀请的方式出国倒是真的，所以你才需要填写这些资料。”
　　她顿了顿：“秦小姐想问的应该是这封信为什么会提前一个多星期就寄出了吧？”“是的”，秦木不得不承认。顾昕继续着手上的整理工作，一边回答：“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小姐的选择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时间真的很紧。”顾昕站起身对秦木礼貌地伸出右手，秦木也跟着起来，她盯着顾昕的手，却并没有伸手：“下一次有什么具体的做法希望你早点告知我，我还不是演员，我也不习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秦木转身走了出去，顾昕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她从夏然那里接到的指令是：“不用让她知道所有的信息，对她压一压。”

　　7月的临海本来正是酷暑，前两天下了大雨，晚上7点半，空气中开始出现几丝凉风。吴丹推开窗户，因为自己身体虚弱，稍微一热就满身大汗，家里总是整天开着空调。难得的凉爽透过晚风徐徐传来，吴丹的家是临海的老院子，只有五层楼高，院子里长满了大树。吴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这样心情平静地看着窗外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家人又围坐在饭桌前，今天的晚餐特别丰盛，王建国带着两个孩子忙上忙下，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爸，妈的手术什么时候能安排上？”秦木问，王建国抿了一口酒，脸上微微泛点红光：“今天沈主任说了，最迟下个月可以做，说是以你妈现在的情况，肝脏移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移植后好转的可能性非常大！”这一次王建国说得理直气壮。肿瘤科的主任沈元一直打心里佩服这个开孤儿院的吴大姐，对她的病情一直格外上心，今天听到王建国说家里同意手术的好消息就立刻安排医院特别关注适合的□□，尽快安排手术。
　　“下个月？”可下个月自己就要离开了，“没事”，吴丹给秦木夹了一只虾，“也有可能提前啊，而且不是还是有你爸和你哥嘛！”“那是，那是！”王俊民把那只虾抢到自己碗里，“阿木，妈就交给我了，我的毕业论文就交给你了！去吧，皮卡丘！你在大洋彼岸努力吧！”吴丹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王建国举起酒杯说：“来，我们全家人干一个，祝愿你妈早点手术康复、祝愿俊民和阿木都有出息！”“还祝愿芳华挺过难关，越来越好！”吴丹举起水杯，全家人的杯子碰在一起，秦木看到大家眼里重新燃起的希望，觉得不论未来有多么不可预知，这么做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