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方如梦

6、第 6 章

　　与此同时的，帝国的皇帝也在看花，那一片皇家御园中争奇斗艳的花海，总也看不够的是牡丹，也只有牡丹。
　　夕阳中的贵妃站在一片牡丹的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一幅沉思的神态在夕阳的点镀之下飘然若仙，皇帝出身的看着。身边的文官一时也痴了过去，本有着励精图治无限抱负的他对于文学侍从的职位不是不感慨万千的，然而此刻，在夕阳下，在繁华中，在贵妃绝艳的凝思时，忽然间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这一刻可以永远，那么用他的笔，那原本为了经世济国而生的千古不复的笔为她作诗吟唱，是一点也不委屈不遗憾的。
　　帝国的皇帝看着她的妃子，自信天下间没有谁比他更能欣赏她的美，她的美与她的才华，自他第一天看到她起，就明白这种充满智慧非凡的美只有帝国的皇帝，只有这生她养她给与她天地灵气的大地上的最高统治者才可以与之匹配，这种事情这种感觉是帝王所不曾经历的，他的宠妃中不乏灵秀美貌的女子，明眸皓齿，古典娟秀，但是却美的苍白，与她相比，就像是没有魂的装饰画，正如满园花草，敌不过牡丹花开的那一瞬。
　　然而这种美，这种繁艳，只有她才可以牢牢驾辕。美貌是女子的天赋，世间美貌女子不知几许，然而懂得自己的美貌并且可以好好驾辕自己美貌的女子却是不多。他见过她的家人，虽尽是聪明而美貌的人，但是比其她来就好像是尘埃与繁星的比较，他曾知道她的姐姐用马鞭将帝国的公主打翻在长安的街道之上，这是何等愚蠢与鲁莽的一件事情，按照帝国的这样触犯了皇室尊严的人就是一死也说得过去。知道了这件事的贵妃静静的跪在了帝王的脚下，不惊不忙的说：“冒犯流着与皇帝一样的血的王族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罪过，我身为帝国的妃子却不能好好教导自己的姐姐，那么就不配母仪天下，请陛下将臣妾和安国夫人处以极刑，以维持皇家的尊严。”皇帝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小小女子，这番话他自己已经从臣子那里听过一遍了，不是办不到的一件事情。然而他却做了一件截然相反的事情，将被打落下马的公主和前来卫护公主的驸马远远的流放了。这件事在帝国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被许多人认为是帝王失德的一个象征。然而谁又了解他真正的想法呢？谁又曾看见过当时她的眼神呢？她眼中一点恐慌也无，就那么静静的请求着，就那么死志已决的请求着，一时间，皇帝突然感觉到一直以来他从不曾得到过她，那么一个静静求死的女人，那样的眼神，决非什么手段和花样，那是心死后方能有的眼神。她的心已经死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第一次见她，她一点也不怕他，举止从容不迫，仿佛天塌下来都与己无关，突厥起兵，镇宁公主和亲然后被杀，她一门的飞黄腾达，仿佛都与她无关，照样在乐曲中翩翩起舞，舞尽人间繁华绝艳，那飘然若仙却又有些戚美的舞姿！于是在这一刹那，皇帝明白了一件事情，让一个女人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变色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心已死。心都死了，还在乎些什么呢？然而他为之心醉的却正是她的安静从容，她的不在乎，这是什么样的讽刺。她知道自己美貌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全部武器，她虽然不在乎，但是却不曾因此颓废，舞着她的美，歌着她的绚丽，用她的美陪伴着君王的威严。所以在帝王的心中，她是绝世而出尘的。
　　但是帝王却不曾知道她的任何经历，那被人极力抹煞已经深深隐于地下的不为人知的经历，虽然她的智慧正是由于这些经历而来，同时，凭借着这些智慧她才可以安然的渡过种种变幻与危险，踏上帝国贵妃的宝座，然而公之于众，简单明了富丽堂皇的出身只是作为一个出身于贵族之家的女子加入宫廷。这迎合了某种公众对于高层人物的心理，也是对史官的交代。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起码来说，对与皇帝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她眼中的地位，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心目中的地位，比起这个来，就算整个帝国加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整个帝国加起来，也抵不过此刻她在花丛中这一瞬的沉思，这一瞬的美。
　　她究竟在沉思些什么呢？
　　一阵风过，拂过阵阵花香。

　　翩若轻蝶般，是贵妃在起舞。
　　皇帝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如果说相逢是等待的结果，那么为了这场相逢，他已等过春，等过夏，等过了他与帝国的青春。然后是相逢，在繁花似锦的季节中，相逢就这么的降临了，没有一点准备，如五雷轰顶一般，看着她的微笑，看着她的双眸，在那一刹，他知道，她就是他宿命中的劫数。
　　而他，在劫难逃。
　　她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呢？
　　她是否也明白，他之所以如此的珍爱她并非全因她绝世的姿容，有谁能了解冥冥中的安排，就像两个人的相遇。
　　从此，生命仿佛有了新的意义，他厌倦杀戮于权术，宁愿镇日以钟乐伴她起舞，看她如春花，在他面前快乐的绽放。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谓的琴瑟和谐了吧。
　　然而她仍有不快乐的事情。
　　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可以让她不快乐，他是帝王，俗世中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给与她，她还能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她的舞，仿佛永远都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像是蝶的翅，在阳光下若有若无，却不时地泛出绚丽的光来。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她在弹琴，从不曾碰过琴的她竟然在弹琴，是一首不知名的乐曲，原本应是激昂澎湃的吧，却让她弹的愁肠百转妩媚缠绵。他叹息，女子本不应弹这么英气飒爽的乐曲，谁料一抬头，却看见她在流泪，泪流满面犹自不知。
　　她在他面前从不流泪。
　　他是帝王，而她是他的女人，他不许她有不快乐。
　　那一天边疆传书，皇莆将军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而他硬是没有上朝，他守在她身边，在她如此伤心的时候。
　　皇莆将军是帝国的柱石，而她却是他的全部，失去她，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帝国又能算什么呢？
　　她说，他是帝王，永远都是。所以如果真的要在帝国和她的生命之间选择的话，他仍会选择他的帝国，他不信，他不明白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用他的全部来守护她的生命。
　　她转头，看见了痴立在门边的他，笑了，灿如春花,泪珠却犹自晶莹。
　　只为这一笑，他愿放弃一切。
　　然而这一笑只能为他。
　　皇莆将军终于活着回朝了，边境又获得了短暂的平安。
　　他设宴相待。儒雅的将军话很少，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员武将，然而当宰相提到朝廷的胡人将军时，将军抬头，眼中精光毕现，大声说，此人将是日后威胁朝廷安危的祸根。宰相与将军，一文一武，在花香袭人的宴席上为了一个胡人将领起了争执，像小孩子一般。
　　他微笑，侧头看贵妃时，却刚巧看见了贵妃眼中的一片悲喜不明。虽是一闪而过，然而这片悲喜他从未得到过。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从不曾得她这一刻眼神中的欢喜与担忧。
　　不曾得到。
　　于是就在这一刻，杀机如小蝶般在心中习习飞起。
　　他宁愿当昏君。
　　为她，当了昏君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