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方如梦

5、第 5 章

　　铃声轻响，将楚风从睡梦中惊醒，那是信鸽的脖铃
　　楚风轻轻披衣下床，生怕惊醒了身边熟睡的芷晴，
　　打开窗户，那雪白的信鸽正温顺的站在窗棱之上，发出咕咕的叫声，楚风看着信，眉却皱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风已吹满小楼
　　楼下青山妩媚如昨
　　身上一暖，一件丝缕已加在肩头，楚风没有回头，轻轻握住为他加衣的那只手，手指温滑如玉，于是楚风在这料峭的春寒中莫名的心痛起来。
　　转过身来，芷晴正柔柔的凝望着他，长长的发丝泻流而下的披散在肩上，象是黑色而温柔的夜幕一般，芷晴是那种得天独厚的女人，岁月的痕迹非但没有减少她一丝一毫的美丽，反而令她拥有一种成熟且智慧的风范。
　　此刻的芷晴眼底深处有丝担忧，这是她所不想让楚风看到的担忧，然而，楚风却怎能看不到呢？
　　不知为何，在这暖春的清晨，楚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也是清晨，却有微雨。
　　翩若惊鸿，她自雨中走来，踩着初春一地的青，浅绿的衫袖在微风中轻轻飘扬，长长的发丝上依稀可闻到些微花香，浅浅一笑，从此入梦。
　　用什么样的方法才可以让这种清若空谷幽兰般的美永远芬芳下去呢？
　　商人重利轻别离。
　　爱原须承诺。
　　一个男人所能给予一个女人最大的承诺无非是让她从此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倦时累时可以栖息的地方，从此风雨不再。
　　楚风为了给芷晴一个温暖的家放弃了游侠转而从商，将那侠的梦从此埋藏，不再提起，
　　那衣袂带风，笑傲江湖的岁月却原来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梦中纵有豪情万丈，醒时一样为柴米四处奔忙
　　那一个男人不愿自己深爱的女人生活的幸福安康呢？这安康却要有着物质的保证
　　于是就不得不别离，
　　上苍总是公平的，给予了富足的同时也给予了别离
　　商人不得不轻别离
　　总有别离，虽不曾轻言别离
　　然而女人要的是什么？一旦付出了，就不再考虑其它，所要求的也很简单：“不离不弃”。
　　这不离不弃却绝非在房屋片瓦遮盖的情况下可以一生一世。
　　芷晴从不曾要求过楚风什么，只是好好的替他打理这个家，好好的待他，好好的爱他。
　　不是有过承诺么?要一生一世对彼此好，千言万语都只不过化为这一句而已。
　　这一句却何其难做到，就像所有至深至重的道理一样，说出来了，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甚至都不用说出来。
　　明白的，做到的，时间尽有几人？
　　于是，曾经笑傲江湖的楚风收起剑，一如俗世中所有的男人一样为一个家奔忙着，庸俗却又幸福。然而也有不得已。
　　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有的时候离愁就在芷晴看他的眼中。
　　那一双如秋水般的双眸下有着从不言明的愁绪，
　　就像是一种嘲讽，他总是给不了芷晴最想要的东西，
　　芷晴最想要的不过是长相厮守。
　　而他总是不断别离
　　这一切是为了芷晴，哪怕这别离也是为了芷晴
　　世事弄人
　　而今又需别离
　　个中痛楚是不为人知也不能为人说的，正像有一句诗所说，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
　　收拾好行囊，楚风整装待发
　　其实也用不着收拾，行囊总是常备好的，随时可走
　　楚风看着芷晴，
　　依然是如花的容颜，似水的双眸，
　　就像春日里温柔的风，令人禁不住的怜爱
　　然而今日的芷晴有一些不一样
　　从不言别离的芷晴欲言又止
　　于是楚风站定脚步，看着芷晴
　　良久，芷晴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坚定而又有一些凄楚的温柔，正如那日下定决心和他一起出走时的表情一般：“我想为你饯行。”
　　楚风愕然，她与他从不言别离，可是这次不同，她不但要别离，且要郑重
　　楚风的一颗心有一种悬在半空的感觉，
　　可是自古以来，饯行从来由不得要走的人，哪怕是荆轲都无法不让高渐离击筑饯行
　　更何况是一个女人下决心要为丈夫饯行呢？
　　于是楚风由的芷晴默默燃起他特地为她购置的上好沉香，
　　焚香捧琴
　　那琴是她不多的陪嫁之一，七弦十三徽，用的是上好桐木。
　　琴有个缠绵的名字：绿绮。
　　是古琴也是名琴，若细细考证，会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因着这琴而生。
　　然而楚风不谙此道，也就无从深究。从来只是听她弹得好听，便静静的在一旁倾听一曲，无暇问及与琴有关的一切。
　　正如她从不问他手中的那把“秋水”长剑
　　两人相处，并不是他会的她也需都会，反之亦然。
　　高兴时他会拿剑起舞，伴着她的琴。
　　剑本是他的生命，正如琴已融入她的血中一般
　　渐渐的，他的剑就有了一种端凝的优雅，她的琴也有了一种凝而不发的力量。
　　正如方如梦所说，无论做什么，只要达到巅峰，就会发现万物的道理是相通的，就像琴和剑这两种绝然不同的东西一样，其中总有着相辅相成的共同之处。
　　和谐的未见得非要琴和瑟。
　　但是芷晴却从不曾用琴为楚风饯行，至少今日以前不曾。
　　端坐下来试调弦声
　　芷晴幽幽的看着楚风,双眸清如秋水：“我知道一言别离，别离就成真，今日一定有了很大的事情发生，你既不愿说，我也不问，但请让我为你饯行，因为这一曲是为父亲践行的乐曲，自从离开父亲以后就再也没有奏过，你一定要听，听这一曲将军令”
　　那是怎么样的一首乐曲呢？
　　慷慨豪迈却不失典雅，有一丝凄楚温柔却不沉醉，像是狂风呼啸和风中一朵摇曳璀璨光华夺目的花！
　　楚风以前从未曾听芷晴弹奏过，如今听到，却绝非任何文字可以完整的表述此时感觉。
　　该怎么形容这一曲将军令呢？这一首乐曲本是骨中血流的声音，是在寒风或是烈日中练剑时汗水留下的声音，是武者练剑文人弄墨歌者吟唱的最终，道尽古往今来男儿豪情。这，是一首沙场的战歌，是壮士出征将军上马的千古绝唱，是易水河畔域外赛下的诀别之歌，是天地的声音，是侠之所以行侠将军之所以驰骋疆场文人之所 以威武不屈富贵不移的解释。
　　这，就是将军令！
　　是将军的千古绝唱！
　　楚风翻身上马，在不绝于耳的乐声中，在清晨，在夕阳，在夜色下疾驰，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更为清楚的知道这一生要做什么。
　　不管帝国是光辉灿烂的鼎盛也好，是残留在夕阳下的辉煌庄严也好，是风雨欲来前的最后平静华丽也好，每一个人，都有生而为人的责任，这种责任并非鲜衣怒马傲游江湖，也绝非摧眉折腰事权贵，这种责任是对生命的责任与承诺，是侠的真意，这种责任就是为民的一片真心，这种责任也正是将军之所以为将军的责任。

　　所谓帝皇，制造了帝国的辉煌，也导致了帝国的衰亡，没有人比楚风更了解帝国山雨欲来前此刻的风是多么迅疾，他策马，他狂奔，奔向梦开始也是梦结束的地方— 帝国的都城，这繁华如梦歌舞升平的都城，被百姓的血染红过，被异族的火燃烧过，被庄严的建筑装饰过，被天下四方的人仰慕过，而今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呢？曲罢歌舞，剩下的除了空庭还有别的什么？

　　正如这青春已逝的帝国，经过建国的动荡不安，经过开疆辟土的意气风发，经过当世无可比及的富有强盛，经过衰落前的辉煌繁华，接下来又回到那颠沛流离的动乱中，历史难道就是这么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的循环么？如果是这样，历史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一抖缰绳，楚风勒马。
　　十年后，又是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