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异闻》井上三尺

13、第 13 章

　　“那白狐侍从恭恭敬敬奉上一匣金子，说道‘太贞公主想要重金聘请先生造一柄利器。这些便是订金’。听他说出‘公主’二字，我才知原来她不是狐母，而是狐母备选的接位者。狐族中的规矩女尊男卑，向来由雌狐执掌权柄，狐母便是位分最高者。而为了保持血统纯正，严禁族外通婚。她既身为公主，权位只稍低主母而已。于是我好奇问道‘公主手下不乏能人，不必如此慎重聘一个外人效力。那么公主想要的，大概不是凡品？’”

　　“我一言道出她目的，她立时摈退左右。等室内只剩两人，她悄悄对我说道‘此刀须得锋锐无比，能克制我狐族术法。简而言之，就是诛狐利器。’我便回答道‘这倒不难，只不过公主要求背后的深意，十分危险啊。’”

　　丰采不禁插口问道：“哪里危险了？”

　　“你有所不知，狐族虽雌狐掌权，但接位人不止一个而已。少则数名多则不等。而狐狸生来心机诡诈，族内明争暗斗非常激烈。为夺主母位置，雌狐往往等不到前任退位。或豪夺或巧取，内斗暗杀之事层出不穷。她身为公主，却私下要造诛杀同族的利器，其目的不言自明。我当时念及这事牵涉颇多，不欲答应。然而想到狐狸行事向来阴毒，若当场拒绝，恐怕对方会不择手段杀人灭口，于是只好暂且应承下来。事后证明，这个决定实在对极了。”

　　“我接下这桩差事，要她允我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里，太贞公主恐我泄露机密，派那只白狐监视我一举一动。初时我并未在意，那只狐狸寡言少语，很懂分寸。所以尽管来得频繁，我却也不当一回事。后来想想，那段时间我只顾铸刀，无瑕顾及其他。他们两人便是那时候好上的了。”

　　他抬起头，沉吟片刻，又道：“如今想想，也或者……我其实心内早便有所感知，却故意不揭破。我想，若能好生利用这只白狐对她的好感，说不定能套出些许内幕。我便私下吩咐阿央待他再来时，我先退避，让她去问那只雌狐为何如此急着想要篡位？”

　　“阿央虽说神色不甘愿，但向来不敢违逆我。果然，当夜那只蠢狐饮醉后，将真情一五一十全都吐露出来。原来那太贞公主本是女须狐族中最为有望接任狐母的继位者。不想却犯了一桩不可饶恕的大忌——与外族暗中私通。私通的对象居然还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此事不久前恰被狐母知晓，怒不可遏，本要将她当场格杀。可转念一想，这般处置似乎尚不足立威。于是敕令她杀了那个与之私通的男人，以诫群狐。我这才明白，太贞公主找我铸刀的目的，并不止是谋权篡位，其中还有替她情人报仇雪恨的打算。”

　　“彼时，雪骨昙光已将近完成。我既得知这个秘密，就犯了难。一边我握着太贞的秘密，可向狐母告密，就此谋得一些好处。一边呢，我若助她夺位成功，亦可向她索取更大的利益。关键就在于，要赌哪一边才好？赌得对，后半世锦衣玉食不是难事。赌错了，性命不保，死无全尸也是有的。”

　　乐丰采暗忖：这人就是个奸商。拿了人家的钱，仍不忘算计人家的命。还让自己妻子牺牲色相去套对方的话，其阴险狡狯也不下于狐。

　　“你最后选了谁？”

　　“我去算了一命。”他淡淡一笑，“想来想去，实在权衡不下，便用了个最老套的法子。那时附近有个半仙，姓黄。占吉凶，断休咎十分灵验。据传他师出名门，是汝南费长房门墙内弟子。我去向他卜算，他卜了半天，眉头深锁，一脸费解表情，对我说道‘你这卦象十分奇怪。据此看来，你所说的那个贵人，有一步登顶的迹象。只不过在那之后，便有大难。你若不涉其中倒还好了，然想要独善其身如今亦不可能。唉，桃花在室，有情劫难避。不过，如能克制嫉杀之心，或能免灾。不然大祸不远。’过了会儿，他又说道‘咦？古怪。有人料到你会占这一卦，所以抢先做了手脚。你刻下快快回家，以后这样这样……’交代过后，我便匆匆赶回。果然那只白狐刚离开，我见阿央神色有异，便向她逼问，方知那狐狸窃刀后已经逃走。”

　　“那算命的告诉我，他当日晚间必会再来一趟。所以，我骗阿央说晚间有事外出，然后藏在屋后，等他自投罗网。姓黄的算得真准，未过午夜他果然来了。我见他貂裘之上血迹斑斑，显是经过一场恶战。后听他将族内发生的事一一道来，那太贞公主得着宝刀后，先去了情人那里，对那男人说‘太贞本不欲取君首级，奈何若不如此，你我即刻同死。死后尚不得归葬一处，九泉之下也难相守。今夜拜取君之头颅，来日必以之为君雪恨。从此之后，太贞终身不嫁，以报君一片深情。若负此誓，雷火立灭，永不超生’。”

　　“那男人苦笑说道‘当初爱上你，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啦。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狐狸当真狠得下心肠，亲手杀了她的情人，带着首级回到族内缴旨。狐母要亲眼察看，趁她分神，一刀取命。族内登时大乱，事先埋伏的人手一起杀出，将狐母同党诛夷得一干二净。哈哈，好笑的是，你知道那个贱人继位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湮灭证据，斩草除根？”

　　他没料到这外表柔弱的小姑娘居然一语中地，脑子转得这般快速，不禁扫她一眼。这一眼中，多了几分赞许意味。“算你聪明，猜得不错。她怕之前的事情被翻扯出来，下令格杀知情之人。那只白狐知道最多，侍奉她时间最长，自然首当其冲。当晚他便来向阿央通风报信，想带她远走高飞。可是没想到阿央虽与他有私，却也还有两分良心，觉得对我有愧，不肯和他一起走。任他怎么花言巧语，就只不依。那蠢货见说之不动，只好离开。临行前在她脚踝与自己脚踝上系上红色丝线，说道只要阿央改变主意，按照红线指示寻找，不论天涯海角，必定能够找到他的踪迹。待他走后，我等阿央困倦睡去，将她踝上丝线解开，缚在自己脚上。”

　　这惊心动魄的故事绕了大半天，结果绕到红线上面。丰采心内震惊不已，莫非这便是那红线来历？并非如自己先前所想，是月老牵线的命定姻缘，而是妖仙术法？

　　那么她与北堂蛮并不是……咳，想这许多做什么？你并不是因为念着这根红线才撇下一切来寻他的吧？便没有这根线，莫非你就能安然与白沐成婚，而不理会他的死活吗？

　　她开了片刻小差，中间一大段便漏听过去，等回神时，听他说道：“……我杀了那奸夫，也想杀了那小贱人。我虽然对她没有多少喜爱，可也绝不能容忍她这样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本是想将她杀掉用她骨血炼刀，使她无法转生，永堕地狱受罪。不料她竟先我一步，在酒中下了砒鸠之毒，果然应了那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当时毒性发作，我尸身被她封在这里。你想问她人去了哪里？哼，我要是知道她去了哪里，还会生生世世到处寻觅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她当初就算没有自杀殉情，如今也已转世投胎了吧。”

　　乐丰采一句话憋在肚内，不敢出口。她想，不论从前她如何对你，你对她也确实算不上好。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你还要记恨于她么？

　　他摸着下巴，沙声缓缓道：“我肉身虽死，怨憎未灭，化做妖物。终于找到雪骨昙光下落，又发现你能通灵，所以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我想小贱人若有转世，一定会设法寻找那只白狐，她要找他，必要设法先找到宝刀。这刀历来与狐狸颇有夙缘，守刀待狐，未尝不是个好方法。我呢，则是守刀待人。这一次，就要利用这具身躯，来找出那藏了多年的贱人。”

　　丰采皱眉道，“你若一直找不着呢？”

　　“你最好祈祷我能很快找到，否则……”他偏过头来，冷冷说道：“只怕你就要与两个男人共处很久很久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