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异闻》井上三尺

12、第 12 章

　　白沐头一歪，右肘碰到茶盏，打翻在地，冷茶洒在衣襟之上。他激灵灵打个冷战，立时醒来。原来方才就桌小寐，恍惚一梦。睁开眼，方感秋风萧瑟，凉意冻人。

　　他换下湿衣，只感一阵无端烦恼，这屋中实是闷人。不由信步走到院内，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天际，神游许久，一声长叹。

　　老夫人听他叹息声中颇有失落，忍不住劝道：“你也别太将那乐家娘子的事放在心上。我看她虽是大家闺秀，行止却太过肆意妄为。况且还会那些不明不白的妖法，知是哪里学来的呢？依着我看，倒没娶进门才算幸事。”

　　白沐岂会不知，自那天以后，这乡里乡间一夜遍传，说乐家姑娘撇下新郎官，大白天的骑马飞走了。想不到平素那样漂亮白净的姑娘，居然会妖术？来路如此可疑？这还得了。

　　这些话他听在耳内，直比人家议论自己还要难过得多。可转念想想，丰采那天举动的确亦有可恼可疑可惊之处，怨不得旁人如此猜测。况他与她相识这几年，居然一直不知道，她还有这等神通？

　　她究竟还瞒了大家多少？

　　思及于此，白沐便觉烦不胜烦，隐隐心中有个声音质问：你当真识得你要娶的这个姑娘么？

　　她既能将这些瞒着你，那别的岂非也能瞒你？

　　她说她钟情于你，这话……当真……当真可信吗？

　　她若移情别恋呢？你又要如何应对？不，或许她不需移情别恋，只要她心里还有旁人在的话……

　　一千一万个胡思乱想的念头，苦于不能去向她问个明白。然则无论怎样的天人交战，最后终有一个念头稳稳占着上风。

　　乐丰采，无论如何，你要平安无事。此时此刻，你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

　　北堂蛮背向着她，瞧不清面上什么表情。他半晌不言不动。丰采越过他肩头，目光赫然瞥见炉内一副白森森的骷髅。

　　这是谁？！

　　如何会睡在炉子内？

　　不对，这屋子，这炉子，及这前门后院，都好生眼熟。

　　不就是方才梦中所见场景么？一窗一户，一桌一凳，分毫不差！

　　丰采浑身发冷，大有不祥之感。只听北堂蛮轻笑数声，转过身来。他人还是那个人，不过目光、神色、步态和说话声音都变得全不一样了。丰采不禁心生惧意，慢慢后退。

　　他忽将她腕子一拉，一手将身后门扉“啪”的合拢，沉声道：“别走。”

　　丰采盯着他道：“你不是北堂蛮。”

　　“小姑娘，眼神锐利。”

　　“你是谁？你想把他怎么样？”

　　他一指点在丰采眉心，不疾不徐顺鼻梁划下直至下巴。若在平素，这等举动可算情人之间调情的小小游戏。可此刻，丰采除了战栗便是厌恶，肤上直起鸡皮，寒毛倒竖。

　　“我是与你一同玩耍，帮你牵线搭桥的媒人，护你平安无虞的那个人。喔，不对，该说是那个——死人。”

　　他指了指炉内白骨，俯身在她耳边又道：“认识这么久，竟认不出我么？给你一点提示。从前我的模样不好看，身上长了许多许多眼睛。”

　　是它！

　　丰采试探问道：“你有什么目的呢？”

　　他手指丝毫不肯放松，反拉她一同坐下，悠然摇头道：“别着急，让我从头给你讲起。”

　　他一手拉住丰采，一手虚按“雪骨昙光”刀鞘。刀在匣内长吟不绝。他猛然低喝道：“住口！”

　　“雪骨昙光”被他呵斥，立时便止，就如被父亲喝骂的顽童。他一哂，转头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话多，方才又不乖了。”

　　丰采暗道：说得好像你能听得见它说什么一样。

　　他仿佛瞧出她心事，又道：“你知它方才在说什么？”

　　“它说什么？”

　　“它哀求我放过它的主人。”说着指指自己。他所说的“主人”，自然是说这具身躯原来的主人北堂蛮了。“世人都以为名器有价，能者得之。实际上有性灵的兵器会自己选择主人。所以，若碰上不够资格的人来持有，非但不会助他成名，反而会招来血光之灾。”

　　乐丰采当时也对北堂蛮郑重警告过，以你的资质佩它本无妨，只是从此后，一人一刀便性命相系，存亡与共了。

　　丰采不禁问道：“你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我是它第一任主人，也是它的父亲。”

　　“小姑娘，你不觉得奇怪么？北堂雍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俗人，为何家中世代相传却有这样举世罕有的奇珍异宝？你想说既是祖传，那么说不准北堂一脉先祖上或许有不世出的能人。你错了，他们祖上便倒着追溯十八代，也没半个有本事的人。之所以会藏着这宝物，是因为一只狐狸的缘故。”

　　丰采摸不着头脑，奇道：“狐狸？”

　　“如果不是有精于术法，富可敌国的野狐涂山氏出钱出力，寻来西海陨铁，怎么可能锻造出这样的宝物？原本第一个向我下定金，让我铸刀的人就是女须狐族中人。那时候，我在松州的身份不过是个铁匠，可在妖仙之间名头可不算低。狐族内另一柄魔枪‘古峰钩沉’就是出自我手。”

　　“因为名头太大，平素求我为之打造刀剑的怪物并不在少数。我大多不放在眼内。唯独那一次，那个女人与众不同……”

　　“她来时，白纱覆面，一言不发。尽管见不到面容，但身形姿态，风华绝代，使人一见难忘。看她衣饰排场，我便断定她在女须狐族中位分绝对不低。随她同来的，还有一名侍从，是只白狐，锦衣貂裘，以人的眼光来讲，模样可说十分好看了。不过狐狸擅长幻变，皮相无论多好看，终免不了三分妖魅气息。那时，我只顾揣摩她，却没曾留意那与她同来的白狐与我新娶的小娇妻，已暗中有了故事。”

　　听他说到这里，丰采心下渐明朗。对了，这一段便与我梦中故事隐约接续得上。先别忙，听听看他接下来会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