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云》尘窨

7、云雀

　　“没救了。”
　　这是经过与谢野医生检查得出的结论。
　　众人的目光转向太宰，连红叶都蹙起眉头。中也察觉出气氛的微妙，毫无迟疑地跑回太宰身边。
　　太宰无奈放下枪，举手做投降状：“我射中的是他的肩膀哦。”

　　“这孩子身体太弱，胸前肋骨被震碎，波及心脏，当场断气。”与谢野医生摇了摇头，不失惋惜地感慨，“这种体质还敢跳出来？也算勇气可嘉。”

　　“是我大意了。与谢野医生没事真的太好了。”贤治松了口气，目光纯良，“幸亏我枪里早就没有子弹了。”

　　方才谷崎从贤治那抢过来的枪里射出的是空包弹，太宰注意到了——
　　一定是红叶偷偷替换的，红叶还特意安排看起来最单纯的贤治单独看守两人，就是给‘内鬼’机会动手，再安排他与中也藏在暗处观察，伺机行动。
　　果然有人沉不住气，向对方下手。
　　看样子与谢野医生是‘云雀’，谷崎是‘内鬼’无疑了。

　　红叶目光示意“黑蜥蜴”处理谷崎的尸体。
　　立原与银就站在离谷崎不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行动，便看到梶井扔过来一个淡黄色纺锤形的不明物体。

　　梶井双手握拳，将兴奋写满全脸：“直接炸了不是更省力！”

　　众人反应过来那不明物体就是他之前说的“柠檬炸弹”。

　　立原脸色微变，正要护在银面前，电光火石间，黑兽罗生门已经先一步护住银。

　　如立原所说，银是个安静的人，此刻依旧没有说话，但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看向芥川的眼睛微微弯起，丝毫不见平日凌厉的杀气。

　　敦对芥川的行动颇为意外，虽然两人配合时都不会事先向对方打招呼，全凭过往交手积累的经验和默契，但这次没想到芥川的动作如此迅速，而且黑兽明显只是冲着保护银去的。身为芥川的向导，敦可以感受到黑兽迅猛行动间的温柔。这种算不上顶级危险的场景，平时的芥川根本不会出手——
　　芥川跟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莫名的不悦袭上心头，避无可避，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这种时候不要搞事！”红叶的目光迅速扫过众人后喝住梶井，“内鬼可能不止一个，你想惹上怀疑么？”
　　梶井闻言悻悻作罢。

　　红叶走上前，亲自给与谢野医生松绑：“与谢野医生受惊了，我是为了找出背叛者才出此下策。”
　　与谢野晶子倒不介意，活动了下手腕，转向众人：“你们还有谁在怀疑我么？”
　　众人出奇地安静，照常理推断，两个人自称“云雀”，其中一人在夜深人静时对另外一人现出杀机，事实已经很明朗了。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我希望无论之前我们属于哪个团，有什么恩怨，现在都只有一个目标——将这个东西送到目的地。”与谢野医生指着自己的背包，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从此刻起，不要再生事端。”

　　众人虽然沉默，但目光都是认同的。

　　除了太宰。
　　不对，哪里不对劲，如果谷崎真的是内鬼，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与谢野医生只是自称“云雀”，在不确定她是真正“云雀”的情况下，谷崎贸然夺枪杀人暴露身份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样只能坐实与谢野医生的“云雀”身份。
　　太宰大脑猛地一震——
　　不一定两个跳出来的“云雀”中有一个是真的！
　　竟然被谷崎文弱怯懦的外表欺骗了，抛却立场来说，他是个聪明英勇的战士，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同伴更深的潜伏。这个时候真正的“云雀”站出来，也没有人相信了吧，除了他外。

　　太宰内心虽然震惊，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甚至还能微笑看着与谢野医生，带着一副好奇的表情问：“既然叛徒已经除掉，医生，我们可以知道你背包里是什么吗？司令说是联邦的‘落日’，可什么东西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这个么——”与谢野医生倒是不打算掩饰，“是一种没有解药的病毒，比黑死病蔓延的速度更快，一旦投放到联邦王都，便是一座死亡之城。”

　　太宰闻言眉头不自觉地皱紧，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悲悯，声音低的几不可闻：“这样啊。”

　　中也脸色变得更加明显——虽是敌人，但对手如果不是挑起战争的军人，而是普通百姓的话……

　　与谢野晶子将太宰的反应收入眼底，但似乎并不介意：“这是帝国国会的决定，首相已经签字，我们只有服从。”

　　“明白。”红叶留意到冷风中抱着人偶身体瑟瑟发抖的久作，将他护在怀里，“后半夜了，都去休息吧。”

　　风比未央时更冷，中也跟太宰躺在一个帐篷里，都久久不能入眠。
　　平躺的太宰忽然侧过身，将同样平躺的中也抱住，让他面对着自己。
　　“喂！”中也正要反抗，却被太宰轻轻按住嘴唇。
　　“嘘，别动，听我说……”太宰示意中也安静，将自己怀疑的事情说出，“内鬼不止一个，与谢野医生有问题。”
　　听到“内鬼不止一个”时，中也已经震惊地一动不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太宰之后说的，小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谷崎的确撒谎了，如果他是‘云雀’，根本没必要急于除掉与谢野医生。如果是内鬼的话倒是可以解释——坐实与谢野医生的‘云雀’身份。
　　“还记得我说过谷崎说自己是‘云雀’时与谢野医生在观察其他人么？现在我终于知道她在找什么了。
　　“她在找真正的‘云雀’，等真正的‘云雀’站出来，她便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动手，哪怕自己无法脱身。看谷崎的行动就知道，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没想到真正的‘云雀’很谨慎，还是没有站出来，而且她发现我已经注意到她，迫于形势她也跳了出来。
　　“所以说，还有至少一个内鬼躲在暗处，这个游戏她跟谷崎才敢这么玩。”

　　听完太宰的推理，中也震惊到极点，最后反而笑了出来——果然是他的搭档太宰，司令只告诉他一个人的绝密情报，竟然被这家伙轻而易举地推理出来。
　　见中也这般反应，太宰亦笑：“怎么？司令大人告诉你有几个内鬼了？”
　　“三个。”事到如今也不用再隐瞒。
　　“已经死掉的谷崎、与谢野医生……还有一个……剩下所有人都有可能，这种情况怀疑到同伴身上对我们很不利。”太宰沉思片刻，说，“还是先找出真正的‘云雀’。”
　　“喂，你不是说我们目前的情况很像是人狼游戏，我们要做的是找出内鬼，身为狼的内鬼找出‘云雀’么？”中也问。
　　“我们得找相信我们的人。看今晚的情形，现在大多数人，包括红叶姐都是相信与谢野医生的，贸然质疑她的身份恐怕就成了她口中阻碍任务之人，对我们很不利。”太宰话锋一转，“你想想，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与谢野医生是假冒的‘云雀’？”
　　“真正的‘云雀’！”中也反应过来——这个头脑聪明到可怕的男人，幸而是他的搭档，而非敌人，“可是，真正的‘云雀’还活着么？”
　　“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太宰琥珀茶色双瞳眯起，“根据我的推断，这个人实力强大却不引人注意，对帝国绝对忠诚，性格谨慎甚至可以说胆小——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太宰说完忽然起身，打开帐篷，看向敦与芥川的帐篷方向。

　　敦与芥川的帐篷内

　　“你在在意什么？”芥川察觉出敦自“柠檬炸弹”的闹剧后一致情绪低落，还有意识地跟他保持距离。
　　“没、没什么。”敦身体僵直，麻木地低声说，“下次请不要轻易放出精神体。”
　　“我的行动需要告诉你吗？”芥川白了敦一眼——已经或交手、或合作那么多次，还不清楚他的行动么？
　　“我们是搭档啊。”明明是事实，两人为什么不能像正常的哨兵和向导那样相处呢？敦感到委屈，又说不上来堵在哪里。
　　“咳。”芥川轻咳一声。
　　“你没事吧。”敦知道芥川在风起时会咳嗽，瞬间忘记还在生他的气，起身检查帐篷有没有透风。
　　“死不了。幸亏你没有成为太宰先生的向导，否则太宰先生会被你蠢死。”芥川正说着，忽然被敦的一声刻意的咳嗽声打断。

　　“打扰了两位……”太宰忽然出现在帐篷门口。

　　“太宰先生！”芥川看到太宰过来，立刻起身相迎，“您怎么来了？”
　　“今天发生那么多事，我来看看你们。”太宰微笑看着敦和芥川，若有所指地问，“都累坏了吧。”
　　“太宰先生才是，都没怎么休息。”敦非常善解人意地看着太宰，“今晚若不是太宰先生及时出手，真正的云雀就惨遭毒手了。”
　　……
　　“太宰先生，您怎么了？”敦敏锐地察觉到太宰皱了一下眉。

　　“你说‘真正的云雀’？”太宰显然对敦的回应感到意外，却只能从对面两双眼睛中看到单纯的敬意。
　　“是啊，多亏太宰先生救下与谢野医生，不然我们任务就宣告失败了。”敦说完又向太宰鞠了一躬，“太宰先生对不起，没能成为您的向导。那天是我去找芥川的，我不想欺骗您，其实在芥川去孤儿院抓捕我的那天，我们已经进行过精神上的结合了。”
　　想起两年前的事，敦低下头去。芥川抓捕他的那天，孤儿院的院长偷偷从后门放走了他，芥川在追捕他的路上忽然失控，他为了救芥川，放出了精神体。

　　芥川见敦如此正式地向太宰道歉，上前拉住他的手，也向太宰深鞠一躬：“那次是个意外。太宰先生，都是我的错。”
　　“不要那么在意。”太宰摆摆手，还无法相信自己推测失误，“你们真的认为与谢野医生就是‘云雀’？”
　　“太宰先生想说什么？”芥川察觉到太宰话中有话，见太宰沉默，又说，“只有她跟那个叫谷崎的家伙说自己是‘云雀’，谷崎今晚又做出这样的蠢事，难道与谢野医生还有什么疑点？”
　　“是啊，与谢野医生说我们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护送‘斜阳’到目的地，是‘云雀’才有的觉悟了。”敦也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发生什么事了，太宰先生？”

　　“没什么，我走了。”见两人对与谢野的‘云雀’身份都没有怀疑，太宰叹了口气，恢复往日笑眯眯的模样，“总有一种预感，我是替敦挡刀的那个人呢。”
　　“承蒙太宰先生关照。”敦笑着送太宰离开，“原来太宰先生以为我是‘云雀’，可我真的不是。”
　　芥川也跟在后面，向太宰摇了摇头。

　　“啊，对，忘了说，时间过得真快，银都长成大姑娘了。”已经离开帐篷的太宰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看着芥川补了一句话，手还在自己腰部的高度比划着，“当初第一次见你们兄妹俩，都只有这么高。”

　　“兄妹？”敦愣了一瞬，眼底藏着的失落一扫而空。

　　送走太宰后，敦又向芥川确认：“你和银是兄妹？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么？”芥川躺下后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快睡吧。”

　　太宰回到自己的帐篷后，不远处休息的众人中有一双盯着他的眼睛才闭上。

　　“啊~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错了？”太宰在帐篷里滚了好几圈，边滚边嚷嚷。

　　“喂！”中也实在受不了，太宰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像个孩子一样幼稚，“不怕别人听见么？”

　　“我已经构筑了屏障。”太宰停下来，起身将中也扑倒，“中也叫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的哦。”

　　“够了！亏你还有心情！”中也屈膝想要攻击太宰的腹部，却被太宰察觉出意图，将他困得死死的。
　　“竟然不是人虎，还能有谁呢？”太宰将头压在中也肩膀，一副委屈的模样，“只有中也相信我了，啊，中也是相信我的吧。”
　　“我当然相信你了。”中也叹了口气，不再用力反抗，双手抱住太宰的背，“别担心，她要敢耍花样，我把她的头拧下来。”
　　“哇呜，好暴力。”太宰将脸紧贴着中也，“好怕有一天中也会这么对我。”
　　“嘁，我们又不是敌人。”中也不明白太宰的思维为什么跳跃这么快。
　　太宰忽然用手臂撑起身体，紧盯着中也的眼睛，问：“如果我真的是联邦的王子呢？”
　　“就你？还王子？”见太宰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中也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你就在为森先生做事，如果有一天你真成了联邦的人，我听森先生的命令。”

　　“那我还是祈祷自己千万别是联邦王子了。”太宰故作紧张的神情，“以森先生对联邦人的恨，我估计会死的很惨。”
　　“知道就好。”中也白了太宰一眼。

　　“可是中也真的会下手吗？”太宰眼睛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别说这些了。”中也莫名厌恶这个话题，“第三个内鬼有怀疑的人么？”
　　太宰敛了笑意，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