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云》尘窨

13、孤剑客

　　“元帅对属下好可不是你没有规矩的理由哦，太宰先生——”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走向福泽和太宰，并看着太宰说，“既然你已经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虽然男子眯起眼睛，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太宰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这位想必就是参谋大人了吧。久仰大名，乱步先生。”太宰也眯起眼睛微笑着与男子对视，“不过，我这个烟雾弹，现在还不是退场的时候吧。”

　　乱步抬手轻推鼻梁正上方的眼镜，视线如锋利的刀刃穿透玻璃，与太宰暗中过了一回合，没胜出分毫。

　　“太宰说的没错，现在远没有到解除危机的时候。乱步，不可以质疑同伴。”福泽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乱步，“太宰的家族是皇廷骑士中最忠诚的一支。头脑会出错，但血脉不会。如今「钟塔侍从」与「组合」暗中来往，被我抓到现行却反诬我阻碍他们获取情报，不排除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联邦利益的可能性。皇室中不少人依然忌惮太宰、不，确切的说是王子的存在，眼下还要继续装下去，直到合适的时机接真正的王子殿下回来。”

　　“接敦回来可不容易。”太宰无奈叹气，他是黑暗哨兵，就身体机能来说并不依赖向导。芥川和敦就不一样了，芥川肯定不会跟敦来联邦，两人已经进行过身体上的结合，如果身为向导的敦离开芥川，精神体本就难控的芥川怕是活不成，更要命的是，以芥川的性格，如果敦真要离开他，他先杀了敦再自行了断也说不定。

　　“没错，与谢野说他已经跟一个实力很强大的哨兵结合了。所以，我们需要你的意见，毕竟你最了解现在的他。”这点乱步都难以做到。

　　“你让我拆散他们？”太宰感觉头疼。

　　“我的底线是，敦一定要回来。”福泽神情恢复任事状态时一如既往的严肃，“陛下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敦是唯一的继承人。”

　　“据我所知，第二任王后曾生出位王子，都是同一个家族，现在这位王后不会反对吧。”太宰知道联邦国王第二任王后是现任王后的妹妹，曾生下一个男婴。

　　“因为生母的离去，这位王子性格孤僻，喜怒无常，身体孱弱，不具备成为一国之君的品格和能力。柏林家这对姐妹的事比较复杂，现任王后野心勃勃，不一定容得下妹妹的儿子。”福泽也曾因孤剑客「银狼」的名号为现王后忌惮，好在他从不结党，与任何勋爵家族都没有交往，又有一身本事，被国王信任，才得以自保，并非稳坐元帅之位，“总而言之，敦是一定要回来的。”

　　“这个我需要好好想想。对，您刚刚说「钟塔侍从」？”太宰在帝国时听说过，「钟塔侍从」是联邦现任国王第一任王后K家族的拥趸，K家族曾帮助联邦开疆辟土，一时风光无上，奈何因为K王后生出的儿子总是夭折，渐渐失去丈夫的宠爱，给了新任王后所在的柏林家族可趁之机，柏林家族为国王献上一对姐妹，如今的王后正是柏林家的长女，这位王后上位之路可谓沾满污秽和鲜血，其中就包括她的亲妹妹和敦的母亲。不知道在喜欢排除异己的新王后的阴影中，「钟塔侍从」是否还拥有往日的风光与荣耀。

　　“你和敦的记忆都封存在黑蔷薇女巫那里，女巫可以用通灵之术封印并保存拥有哨兵和向导体质的人的记忆，也可以交还本人，是时候还给你你本来的记忆了。”福泽说完转身，想带太宰去黑蔷薇女巫那里，却看到太宰半步都未动，“怎么了？”

　　“我想知道，记忆可以还给非本人吗？毕竟我和人虎的记忆都被封存了，万一还错了……”太宰点到即止，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以乱步的才智，肯定知道让敦回来不容易，感情是最难测的，可如果把敦的记忆给他，让他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王子，从而完成福泽托付的使命，就简单多了。

　　福泽失笑：“你这点真是跟医生很像。”

　　“将敦十四岁前的记忆移植给你，的确是我的备选计划之一，不过行不通，因为女巫封存的记忆只能还给原来的主人。”乱步早已预料到太宰的顾虑，“是不是你自己的记忆，你自己能感觉到的。就像女巫用帝国王都地形的记忆替换你十四岁前的记忆，你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段记忆并不属于你。”

　　“原来如此。”原来那些记忆真的是硬塞入他脑子里的。

　　“如果替换回来，对我十四岁以后的记忆会不会有影响？”太宰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十五岁以后的记忆，因为最重要的人从那时起出现在他生命中。

　　“我以联邦元帅和七勋骑士家族首领的名誉起誓，不会。”福泽郑重承诺。

　　太宰望着楼梯尽头中也背影消失的地方，沉默良久。

　　“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乱步先开口打破沉默。

　　“是啊。”太宰的心从未像此刻这么乱，甚至开始后悔放中也离开——就算将中也囚禁在他身边，中也也不过是跟往常一样打他闹他，大不了闹得更凶，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安静。
　　可这样中也的心还会属于他吗？会离他越来越远的吧，直到他再也握不住。
　　然而他现在连中也的手都牵不到，连他一句找茬的话都听不到……
　　中也说的对，只有联邦与帝国和平相处的那天到来，他们才能真正在一起，像他们这样处境的人才能在一起——和平的承诺总是如此脆弱，协议刚终止，便是更加疯狂的挑衅和反扑。先背叛的一方能获得利益，合约也不是那么牢靠。

　　“不好意思听到你们的谈话。那个可爱的帽子君说的没错，太宰，我们需要为和平付出更多。元帅费尽心力维护的和平，被破坏太容易了。不止「钟塔侍从」，很多人想从战争中获利，或恢复家族荣耀，或发战争财，我们不能听之任之。”乱步在楼梯下听到中也与太宰的对话，终于明白身为黑暗哨兵的太宰为何一定要得到那个向导。

　　没错，虽然中也平日总跟他吵闹，在床上也不乖，但两人能被对方吸引，不过是因为总有那么一种难以名状的默契，可以让他们无条件地信任彼此。
　　他们彼此深爱。
　　中也甚至比他更清楚他们该做什么，才选择离开他。
　　一步都没有回头看他的中也或许比他更痛苦。

　　“活该，谁让你离开的，连个信物都不留给我。”太宰用低的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

　　“元帅，问您一个私人的问题。请您不要有所隐瞒。”太宰诚恳地看着福泽。

　　福泽大概有预感太宰的问题，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我去找贤治他们。”乱步亦猜到太宰想问什么，找个借口离开。

　　“您跟森先生，是怎么分开的？”守护和平的路太漫长，太宰怕他跟中也会如森和福泽一样，七年未曾见一面。

　　“说来话长。”往事不堪回首，人生所经历的磨难相加，都不及分离时的痛苦那般刻骨铭心。
　　福泽看着迷茫的太宰，问：“这要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开始讲，你有兴趣听个故事吗？”

　　太宰重重点头。

　　“从前有个孤剑客「银狼」，他是黑暗哨兵，忠于联邦皇室，在联邦与帝国之间战争最频繁的那些年，年少的他被派去刺杀帝国首相，然而被内鬼走漏风声，落入圈套。他被围追堵截，在一只猫的指引下逃到一个地下密医的居所，医生虽然年轻，但很聪明，在一堆疑心病很重的人眼皮底下救了他。「银狼」在医生那里养伤，但因为头部受伤太重暂时失去了记忆，伤好之后一直保护常被黑手党混混们纠缠的医生，两人虽然性格不对付，但心底互有好感，确切地说，我只知道那个孤剑客「银狼」对医生有好感。
　　“后来联邦的塔内信息员得知医生是向导，便派人来带走他，「银狼」追踪医生留下的信息到塔，结果也被抓住，被发现是哨兵。两人就在塔里过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对「银狼」来说也算是愉快的时光。后来首相来塔巡视，「银狼」无意中看到首相，一瞬间便想起他的任务，恢复了记忆，但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寻找机会离开塔。
　　“再后来，两人都到了该匹配搭档的年纪。医生向「银狼」表达了想成为他搭档的想法，但「银狼」无法给他任何承诺，拒绝了他。医生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银狼」从来没有见过医生如此慌乱，却任何话语都说不出来。时至如今，「银狼」都会后悔当初没有对医生坦白一切。他看轻了医生对他的心。
　　“之后又发生一些变故，「银狼」和医生在一起了，两人成为帝国一对无双的钻石。但血脉里流淌的忠诚的血液，让「银狼」在有机会接近首相时，没有考虑胜算便孤注一掷。任务自然是失败了，他被判处极刑，最后还是医生想办法让他假死将他送回联邦。
　　“从此世间再没有孤剑客「银狼」。”

　　福泽说完这个故事，深呼吸后才缓过神来。

　　“我还有个问题，联邦的内鬼是否跟森先生之前的那位司令有联系？”太宰问。

　　“没错。内鬼就是将情报透漏给了帝国的前任司令。”福泽皱眉，“他在我被捕后曾对我施以酷刑，但我并没有说出任何有关联邦的情报。”

　　回想起森先生手刃前任司令后脸上露出的那种似大仇得报的诡异笑容，太宰叹了口气，说：“医生有多爱那位孤剑客，就有多恨他。”

　　“故事讲完了，我们走吧。”身为元帅的自觉，福泽不想在这个时候过多陷入回忆。

　　“说真的，要是中也在就好了，感觉有很多问题想跟他一起解决。”太宰神情和语气都不无沮丧。

　　“刚刚的故事已经告诉了你，不要看轻了搭档对你的心意。”福泽拍了拍太宰的肩膀，目光向斜下方瞟了一眼。

　　太宰收到暗示，脸上愁云霎时散去——小蛞蝓还真有本事，是黏在楼下的天花板上偷听吗？果然还是舍不得走啊。隐藏的功夫见长，连他这个搭档都没察觉，看来他跟福泽的观察力还是难以相比。

　　“不去坦诚面对吗？”福泽以只能入一人耳的声音说。

　　“我的狗狗听到我说有很多问题想跟他一起解决都不出来，我才不去叫他！”得知中也并未离开，太宰还生出几分得意。

　　？？？福泽最终还是忍住没再问两人到底关系如何。

　　“我有办法让他主动站到我面前。”太宰笑着打了个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