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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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阙之间投下的阳光曾经如此纯净温暖，仿佛每个人都拥有过的金色童年，今英、长今、连生以及其他小宫女们便如同清水中的绿豆芽，伸展开年轻的躯体。她们渐渐长大，却不识愁滋味，也许心中最大的担忧便是如何顺利通过内人考试了。今英远远看着长今，便觉世间皆是阳光烂漫，光明而喜人，俨然已经忘了——光愈明，则影愈暗。
那个名为命运的女神轻盈地甩起水袖，踮起双脚，一圈又一圈地旋转，裙裾华丽如彩霞，而世上人随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愈行愈远。
“长今被撵至多栽轩的那一次，应该算是我们背离的起始吧。”今英回想起那件事，记忆便仿佛夏日午后，远处阴云翻滚而至，一眨眼再不见晴日。第一次总是让人记忆犹新，比如当青丝间夹杂第一根华发之时，总不免让人怔忡许久；待得第二根、第三根……那份惆怅反而淡了，以致于某日满头青丝成雪，早已找不到镜中红颜。
大明使臣来访，向来是朝中大事。高丽民族世代生活于半岛之上，地薄国弱，是以历代君王皆向中土之国南面称臣，纳税进贡，寻得庇护，以免受北方游牧民族铁骑之践踏。这使臣即上邦皇帝之代表，景福宫上下惟恐怠慢，皆小心行事。又适逢君王生辰，为宴席事宜，御膳厨房亦忙得人仰马翻。
这日，崔尚宫将一只金鸡交与今英，道是使臣所赐，后日宴会所需食材，让她妥善看养。今英便随手将它与其他家禽一处饲着，不曾想半日之后再去查看，哪有金鸡的影子！出了这等岔子，漫说平日不曾有，这时刻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再参上一本……今英一时惊得冷汗涔涔。
“我正失魂落魄地四下寻找之时，碰到了长今。不敢告知他人，可心中焦虑无主，便通通述于她听。”今英边说边将刚刚采集来的草药均匀晒开。夏日易被暑气伤及，于是当地人想法就地制些降火的凉茶饮用。
“长今定是帮你一同寻找了。”老人随口接道，他手执一本草药集子，饶有兴趣地对着植株一一辨认起来。
“我倒是情愿她没有相助，便不会生出后来的许多枝节。”今英埋着头翻动草叶根，声音稍显沉闷。
善与恶时常不过一念之间，福与祸亦是如此。若今英能冷静细忖一番——虽丢失使臣的礼物不失为一桩大罪，但以崔氏那时在后宫的权势，想要瞒天过海亦非难事。或许因为自小到大看到的皆是他人的赞许与认可，今英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失职，瞧见别人眼中的失望之色。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长今，纵然在黑夜中像两只受了惊的小兽躲避追捕，只要能手拉着手，感知彼此的气息与体温便莫名安心。那一夜，今英听取长今的建议，二人一同出宫去寻一只金鸡回来。
直至坐于家中，面对执事的担忧，今英方有些后怕。她回头去看长今，那女孩眼中虽有忧色，却是单纯替自己不安，今英心底的忐忑顿时化为温暖与坚定。事到如今没有退路可寻，她看着执事，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带着金鸡回去，这是我的责任，不可以空手回去。”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心下了然——此时原路折返必是自投罗网，只盼宫内发现不妥来带长今与自己回去。
“你就没想过，被撵出宫亦非坏事？”老人听得入神，早已放下手中物件，直起了腰，“若不再是宫女，便可以嫁给那个闵政浩了。”今英摇了摇头：“没想过，当时仿佛忘了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只一心想着回宫去，我知道，长今也是这么想的。”
趁着日未曦，长今提议自己去寻身为待令熟手的德久叔想想办法，于是二人约定酉时之前再在崔家会合。她这一走，今英一时颓然垮下身，仿佛被抽去全身气力。执事让她去休息片刻，今英摇头，虽奔走一夜疲倦袭身，可脑中紧绷着一根弦，扯得生疼，睡是睡不去的。不久崔判述回到家中，得此消息，顿时雷霆大怒，洋洋洒洒骂了一通，无疑是说让崔家蒙羞，让崔家无颜。今英只低着头，不发一言，手心渐渐发凉。她五六岁时便寄养在大伯父家中，被悉心教导养育，虽因入宫一事对他有些怨尤，却一直感念这份栽培。突然觉悟，所有一切只因她姓崔，与别的无关。
今英在日头下蹲得过久，眼前有些发黑，于是慢慢坐回檐下。她凝了凝神，仿佛又见到了半大的长今，开心的脸、生气的脸、惆怅的脸、委屈的脸……可起码，她看着的是真真切切的自己，是今英。她冲着天，轻轻吐了口气：“那一天，感觉好漫长……”
今英怀抱着金鸡，站在门口张望，一分一秒，她只觉脑中的弦越绷越紧。日过中天，酉时愈近，她开始嫌时间过得太快，日头如抹了油一般，一下溜过了山的那边，可长今在哪儿？崔尚宫一直在催促着，终是耽误不得了，当今英跟着崔尚宫一步一步走向宫殿，每一步都如踩在棉花上，很空很虚。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便敛下目光，宫闱深深浸于夜色之中，仿佛更是压抑。
郑尚宫见状，也不责备，摇头轻叹。韩尚宫紧颦双眉，嘴唇嗫嚅一阵，终是没说什么。唯有连生连声追问：“长今呢？为什么你们没有一块儿回来呢？”她一贯怕崔尚宫，此刻似忘记了，一遍又一遍地问。
崔尚宫道：“我们等了她很久，怕是趁机逃出宫了。”
“不，不会的。”连生说得笃定，她拉着今英，“她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为什么抛下她一个人回来？”今英根本不敢看她的双眼，垂下头去，任由双臂被她抓得生疼。
郑尚宫斥骂连生，让她住嘴。她转而哭着扑倒在郑尚宫脚下，再不肯起来：“娘娘，没有了长今，我根本活不下去啊娘娘！”
“连生也是个好孩子。”老人叹息。今英点点头，接道：“是啊，那时候我多羡慕她，想什么便说什么，可我却是不能……”
“为何长今迟迟不归？这孩子怕是半途耽误了吧。”
“嗯，我后来才知，她在路上救了闵政浩。”
“原来如此。”老人又伸手去拾他的草药集子，“这回长今怕是要遭罪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离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