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童言 ...
-
老人来到村子没几日，便与这群孩子处得很熟，厮混其间，俨然是个老顽童。今英有时被招去宴席准备菜肴，忙不过来，将孩子们交于老人照顾，倒也安心了。久了，孩子们开始喜欢上这个灰白胡须、整日乐呵呵的老爷爷。他的肚子里仿佛藏了个大大的书库，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冒出来，有时惊心动魄，有时荡气回肠，有时会有一只神奇的、会七十二变的石猴子大闹天宫，有时会有一位跨赤兔马、力拔山兮的霸王自刎乌江……直惹得孩子们惊呼连连。
几个男孩儿顽皮，听罢，便寻来木棍竹竿，打打闹闹起来。这一个狂道：“我乃西楚霸王是也！”一番摇头晃脑，便驱使□□竹马，“英勇”向前。
“竖子往哪里跑！”那一个咬文嚼字，断喝一声，“沛公在此，休得张狂！”两队人口中啊呀呀着，执着“兵器”，迎“敌”而上，果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气概。旁边观战的一时嬉笑拍掌，间或胡乱起哄叫好，倒也快乐。惟顺心静静坐于老人身旁，捧着一本《小窗幽记》，也不管懂是不懂，只顾贪婪地翻看着，口中喃喃有词，右手搁在腿上写写画画，心无旁鹜。
扮霸王的男孩忽而回转身，招呼道：“顺心，来玩啊，你来扮漂亮的虞姬。”顺心头也不抬，并不搭理他。老人拍了拍她的肩，道：“怎不去玩？书可以拿回家看的。”顺心抬眼看了一下玩闹的小伙伴们，又低下头，索然道：“有什么好玩？那个阿雄力气还没我大，算的什么霸王？就昨儿他还以为岛上的军官是天底下最神奇的呢！”
那边有孩子开始起哄：“哦，哦，虞姬不要霸王了，虞姬不要霸王了……”阿雄脸上一时挂不住，放下手中玩意儿，跑过来拉她：“顺心，一起来玩，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一个女孩子，又不考状元。”顺心挣开他的手，皱起两条秀眉来：“考不得状元，我也能做些别的。你还想当军官，我怎就做不得？”
阿雄哈哈笑道：“我娘说了，女孩子除了当宫女、医女、妓女还有舞女，是不能出去工作的。顺心，你还不如嫁个能干的人呢。不如嫁我好了！”
见这边热闹，孩子们渐渐聚了过来，有人喊道：“顺心嫁给阿雄了！顺心嫁给阿雄了！”剩下的便跟着起哄。老人一时失笑，只觉童言无忌。
顺心却嘟起了嘴，倏地站起身来，伸手将阿雄推了个踉跄，几欲跌坐于地。她双手叉腰，抬了抬下巴，傲气道：“这就是能干？我怎么瞧不出来？”配上她这日所穿的对襟小褂，俨然是个小小男子汉。阿雄四下看了一眼，这男孩年长些，平日算有些威信，如今却当众折了面子，当即恼得涨红了脸。他对地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冷哼道：“难不成你以后要跟你娘一样？”这话已甚为伤人，别的孩子懂些事的怕是平日听到什么，随之窃笑起来，桀桀如针刺。
“我娘怎么了？”顺心怒道，“她偷了抢了？她杀人放火了？她做错什么了……”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双目圆睁，仿佛能冒出熊熊火焰来，煞是骇人。一时无人再言笑，连阿雄都只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几个年幼的甚至吓得号啕大哭起来。
今英回来时正瞧见这幅景象，听得顺心斥责众人，隐隐猜到来龙去脉，忙上前将她搂进怀里。老人去哄别的孩子止泣离去，回头再看顺心正伏在今英肩头哭得伤心，边抽泣边一再重复着：“我娘不是坏人，不是坏人……”今英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到哭声小了，才郑重道：“顺心，你娘是个好人。”
“可他们……”顺心的声音哽在喉间，断断续续的，“他们都说……”
“今英姑姑何时骗过你？”今英将顺心放在檐下坐好，看着她眼睛道，“而且你娘好与不好，是别人说了算吗？有人还说，这里的人都做错了事，都是坏人。你觉得呢？那连顺心都是坏人了。顺心，自己想想看。”
女孩低下头沉思片刻，又抬眼看了看今英，轻轻嗯了一声。突然哽咽了一下，忙将头埋了回去，仿佛有些害羞。
“好了。”今英接过老人递来的巾子，细细给顺心擦拭脸颊，“看你，哭得跟兔子似的，一会儿你娘来，该说你爱哭鬼了。”
顺心一时破涕为笑，低头为自己又擦了几把，却问：“今英姑姑，女孩子真的不如男孩子吗？为什么女孩不能考状元、当军官？”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今英，今英有些词穷。孩子最初的苦闷简单，却直击问题的本质，这是大人们早已熟视无睹的；再被问及之时，却不知如何作答，只依稀忆起自己儿时亦如此天真过。
今英只是讲起了长今的故事——一个小女孩如何在丧失双亲之后想方设法做了宫女，身处御膳厨房不断努力着。可善良聪慧的她却招致他人的陷害，被发配济州岛。就在别人都以为她不可能再回京，又发愤图强重新考上了内医女。因为她的出色，连王都让她为自己看病，并封其为“大长今”。今英刻意略去多数的曲折与阴谋，仿佛一个童话故事，主角总是温文纯良，波折会有，苦难会有，可只要她努力，终会得到圆满的结局。
老人兀自一叹，却未说得什么。若以为儿时的纯净美好短暂得如同一场黎明时分的梦，总盼着可以晚一些时候再醒来。他微微抬头，看西边彩霞漫天，炊烟袅袅升起，薄薄晕染一片温馨的气息。这时，此起彼伏，母亲们开始呼唤自家孩子归来，稚嫩的嗓音遥相呼应，有掩不住的喜悦，早已听不出刚刚的不开心。孩子们没心没肺，只当伤心与快乐都是一场游戏，哭完笑完，依然故我，留大人为他们操无用之心。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童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