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丝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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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夜里睡得晚，可人一老，眠也浅了。第二日老人醒时，天日尚早，外头却已忙碌起来，或多或少有声响传入薄薄的隔门。老人推开门，正巧今英背着小山般的草垛回来。见他起来，今英笑道：“老伯睡得可好？是不是吵到您了？”
“我知道那兔子怎么死的了。”老人莫名其妙冒出一句。
“什么兔子？”今英一愣，转而莞尔失笑，“亏您还记得，多半被人捉去做了肴肉。”她边说边将背上东西放了下来。
老人摇头：“兔子不能吃带水的蔬菜，多半真是因你之过。”
当时过境迁，许多曾经看得甚重的东西早已不那么在意了，今英只轻轻哦了一声，伸手捶了捶腰背。
“今英姑姑！”正说着，一脆生生的童音插了进来，随之跑来一个小女孩。她先对着老人行了个礼，羞涩地露出两个小酒窝来，便往今英身边黏。
“顺心，你来了。”今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点点头，继而扬着脸，满怀期许地问道：“今英姑姑，今天可以吗？”双眼亮晶晶的，仿佛盼着糖果。
今英帮其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微笑颔首。
叫顺心的女孩顿时欢呼起来，对外面一声招呼。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应声而来，每人抱上一大捆干草，如蚂蚁搬家一般，转眼刚刚的草堆便不见了。
见老人不解，今英道：“我平时有空便教他们读书识字，所以孩子们总来帮我干些活，希望我能抽出时间来。”她看着那些小小的身影雀跃着消失在拐角处，不由嘴角轻翘。
没有学堂，没有书本，今英带着一群孩子来到海边，以沙滩为纸，以枯枝为笔。老人跟了去，拣了块礁石背阴处坐下，听着琅琅书声，不由沉醉其中。浪涛拍岸，风将大自然的音符与孩子稚嫩的嗓音融汇成一曲天籁，如此悦耳动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
趁孩子们临摹仿写之际，今英坐到老人身边歇息。云淡风清，蔚蓝的天空，碧蓝的大海，金黄的沙滩，浪花如银线，时轻时重地勾勒着海岸。而孩子们光着脚丫，挽起裤腿裙角，或蹲或站，一笔一划写得很是认真，成了这美丽画面的点睛之笔。
今英掩不去嘴角的笑意，宛如农夫瞧着秋日里的田地，满是丰收的喜悦。她道：“从前听他人言语，总以为济州岛上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来了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身负罪恶的人是有，可更多的却是受牵连的无辜者，就像这些孩子。”
“有句老话讲得好，树倒猢狲散。猢狲散了还能另择新枝寻得庇护，可怜这些孩子却……”老人叹道。
“是啊。”今英受其感染，亦幽幽长叹一声，“他们不过是寄生树上的丝萝，纤细而无力，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树一死，有些随之夭折，有些尚苟延残喘。我只盼能多教一些，他们能多学一些，总会多一些生的希望，许有朝一日能长成大树。”
“嗯，我相信一定可以的。”老人侧过头看了一眼今英，笑得欣慰，这株柔软的丝萝终是成了保护他人的大树。
太阳刚刚还藏在山与海的那一头，羞涩地晕一抹晴览，娇艳艳的。转眼便一跃而上，亮晃晃地镶在天上，让人不能直视。忽而远远传来：“哎……起潮了……回来啰！”是采珠的海女在呼唤同伴归去。今英与老人站起身，招呼孩子们离去。女孩儿乖巧，片刻都围到了今英身边；男孩儿却磨磨蹭蹭，非等着海水浅浅没过脚踝，才嘻嘻哈哈踏水而归，边跑边溅起大大的水花戏耍。没一会儿，沙滩以及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迹都瞧不见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孩子们就今日所学相互提问起来，会答的咯咯发笑，一脸得意，其中数那唤为顺心的女孩最是出众。被难住的咬着唇，眼巴巴地望着今英，今英便会摸摸他们的头，温柔地再讲解一遍。到最后，孩子们齐齐背诵起来，快乐的声音一时响彻云霄。
再一拐弯便能望见村口那棵大榆树，树下站着一位女子，玉褂红裙，分外妖娆。刚刚还腻在今英身边的顺心撒丫子欢奔而去，投入红裙女子的怀里，甜甜地叫着：“娘……”
女子温柔地揽着顺心，冲众人欠身行礼，眉眼间透着几分异样的妩媚，站在那儿仿佛荒凉的戈壁上开出艳丽的花。今英忙回礼，道：“您又来接顺心了？”边道边挥手示意别的孩子先行回去。孩子们便如鸟儿一般，哗啦啦从女子身边跑过，破烂的衣衫显得那被风带起的裙角更加鲜亮刺眼。
“是，我家顺心给您添麻烦了。”女子说着，又歉意地弯下身。见顺心有些不满地扯扯她娘的衣角，今英笑道：“不会，顺心很听话，也很聪明。”
“是啊，娘，今英姑姑教的我都会呢！”顺心拉过她娘的手，在上面划着，“看，这是‘人’，一撇一捺，这是‘善’……”女子含笑点头，连声称好。
“谢谢你们，我总是希望顺心有另一条路可走。”临别时，女子感激道，眼中却是惆怅。说罢，便牵着女儿渐渐走远。
“顺心她娘……”今英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时却不知如何启齿。老人却没有追问，心下了然——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坚强，只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们身世可怜，但别人的同情是枉然的；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希望，这才是最重要的。
“顺心真幸福，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娘。”老人笑着接道。
“是啊……”今英亦不多说，忽而思念故去多时的父母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丝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