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藤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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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独居在外，年长之人身子本就有些不利索，天一热更是恹恹然，精神不济的模样。入夏来高温多雨，今英往来不便，又恐他染了病都无人知晓，屡次劝其到村中住些日子。老人实在拗她不过，收拾些常用之物，随她去了。
济州岛由火山经年喷薄而成，东面地势平坦，因夏日雨水冲击带下土壤，适宜圈牧、耕种，原住民多居于此。而南面怪石嶙峋，且有海风自洋面径直而来，总有咸湿之气，不宜农作物生长，是以流放之徒多囚于此。虽环境相对艰苦，日久亦自然成一小小村落。
行于阡陌小道，不时有人熟稔地冲着今英与老人打招呼，二人也是笑脸相迎。老人叹道：“记得刚来时曾路过这里，只觉四下阴森森的，不敢多作逗留。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那时的执政官因抗倭不力被治了罪，新来的这位平和，倒不苛待。一些针对贱民与官婢的陈规也被废止，生活总是好了许多。”今英一边点头回礼，一边解释道，“也是托了长今的福。据说中宗殿下生前特别信任她的医术，还亲封‘大长今’的称号。人们都说，指不定这儿会不会出第二个长今。”
“如此说来，济州岛都快成有福之岛了。”老人跟着笑了起来。
村子离济州府不远，村民就地取材，黑石为墙，茅草作顶，每个檐下都放几个缸缸罐罐，作蓄水与酿酱之用。村中零星见些榆木，骄阳下有些发蔫。村后有薄田，种植小麦，长势一般，旁边圈养牛羊。今英道，小麦牛羊为官府所有，交于村人饲养耕种，收获时将部分物品给予大家作酬劳。
今英将老人安置在自己隔壁，原先住的姑娘考上了医女，正好空了出来。村中人得了消息，有人以前拜托老人写过家书，有人好奇来的何人，有人给他们送些口粮，三三两两又有人自田地归来路过，竟聚了不少人。等清净下来，天已晚了。
老人颇为感叹：“果然不像流放之地了。”
“本来就是穷困之地，人若再相互作践，要怎么过活？”
“说的也是。”
多数人点不起灯，经一日劳累，早早歇下了。四周黑暗静谧，隐隐听得涛声阵阵，愈发安宁。这日是既望之月，却也觉圆满，银辉洒得天地间如笼了宫纱，美轮美奂。老人与今英坐在檐下，看月攀中天，夜风徐徐，倒也惬意。
“传说啊，月宫里头住着一位仙女……”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她还养了一只玉兔为伴……”他说得随意，仿佛并不在意讲些什么。这样的夜，便是胡诌亦如诗动人。
“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段时日，大伯父家中的后院饲了许多兔子，个个如毛球一般，很是可爱。它们多是灰的，唯有一只白嘟嘟的，我最是喜欢。”今英仰着头，仿佛真瞧见了月中玉兔，正是儿时那只白兔的模样，“于是每日训练完毕，我总会从厨房拣些萝卜包菜，洗净了，单单喂它。可没几日，那只兔子便不见了……”
小小的今英看着灰乎乎的兔群，惟不见平日醒目的白点，只疑它顽皮走失，于是四处寻找起来。执事正巧碰见，便告诉她那只兔子死了。手中捧着的胡萝卜落了地，今英突然觉得委屈，明明有那么多兔子，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她最心爱的？见他答不上来，今英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声引来了正欲回宫的崔成琴，崔内人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今英已哭得双眼通红，抽泣着问道：“为什么……小……小兔子……会死？它跟娘……一样，不要我了吗？”今英的父亲常年来往大明国经商，她自小只与母亲亲厚，却是幼年失慈，被寄养伯父家中，早早失去了承欢膝下的童年。
崔内人俯身将颤抖不已的孩子拥入怀中，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口中所言却异常残念：“今英，小兔子是因你而死的。”今英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她。崔内人一时悲悯，放柔声音又道：“只是今英给的爱太多太重，像水里的小船装得太满，总是会沉的。”
“那我把‘爱’收一些回来，是不是就可以了？”今英天真地用手比划着，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重量，“娘跟小兔子是不是都会回来了呢？”
“若可控可量，那还叫爱吗？”崔内人兀自长叹，见今英似懂非懂的模样，便将手按在女孩胸前，郑重道：“今英啊，你一定要记住，不论今后如何，总要留一份爱给自己哦。”
今英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奇怪起来，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且独独记得这一段，也许苦难总是比幸福更让人刻骨铭心。
忽而一片云彩飘过，月不能朗照；前方那棵榆木生得虬曲，一时绝类爱莲亭前的那株劲松。在那亭子前，今英曾教长今如何穿松子；也是在那亭子前，今英看到长今与闵政浩相对而立，虽那二人没说什么，湖面上投下的水影宛如两只天鹅交颈恩爱。原本想对长今说一句恭喜通过内人考试，却嚼烂在了口中，连同莫名的不安一并吞了下去，难受得紧。
“从小我爱上一样东西总不自觉投入全部，恨不能掏心掏肺。”今英苦笑着摇摇头，“却不能如姑姑所说，爱自己多一些。”
“若是爱得失去自己，对那个人来说就是一种负担。”老人接道，“仿佛攀附乔木而生的藤蔓，死死纠缠，最终落得两败俱伤。”
“可藤蔓始终成不了乔木……”今英目光渐远，月光投在眼中，茫茫然不知所解。世人总说，爱便应该体谅所爱之人，可你所作良多，所爱之人又会体谅你吗？你将那人放在心底，那人又将谁视如珍宝？藤蔓与乔木，却是谁之过？只得一叹，怨世事炎凉。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藤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