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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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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初,清净用驴驮着两个木桶到了城南空地,在提前搭好的台子上插上各色旗幡,那幡上画着盛途看不懂的符号。
之后,清净在空地上用朱砂绕着台子在地上描绘着图案,而后提着木桶,将其中的液体浇灌在那些图案之上。
那液体呈黑红色,散发着一股腥气。做完这一切,清净回到台上盘坐,口中念念有词。之前清净的弟子说,法场上弟子们需各司其职,可布置法场的整个过程都没见那些弟子。
盛途把目光投向台下的木桶,隐约猜到了那些弟子的下场。当时若他不及时逃走,也许此刻他也化成了一滩鲜血。
地上的图案逐渐腾起浅淡的红雾,在空地之上缭绕浮动,将木台遮挡住。清净仿若端坐于雾气之上,果真如仙人一般。
不一会儿,四周的巷子和街道里传来杂乱又缓慢的脚步声。盛途看见无数居民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向空地,全然不像活人。
居民们有序地走到空地中央,围成一圈盘坐于地,面向清净。后来的人便又围坐在他们的外围,如此一层叠一层,由内而外共有七层。盛途想起自己在小室里看见的图画,和眼前的情景一模一样,他突然明白了清净的目的。
登仙——这就是清净计划,也许给居民们服食的丹药就是为了到这一天控制他们过来完成仪式。而他之所以选择今天,是因为今日是城内驻守的玉墟门弟子去城北校场训练的时间。等到他们训练回来,也许清净早就完成仪式,飞升成仙。玉墟门弟子们发现不对,也抓不住他了。
盛途正犹豫要不要去校场通知那些弟子,忽见远处街道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郁娘和麟儿。空地上还剩下两个位置,清净早就算好人数,昨晚所说的一千便是指今日来参与仪式的人。
郁娘和麟儿走得近了,盛途想不出阻止清净的办法,只好借着红雾的遮挡,试图拉着郁娘远离法场。
“郁姐姐,不能去!”盛途拉着郁娘往后退,可是郁娘不知怎么力气大得惊人,只是一味地往法场上去。
两人纠缠之时,郁娘松开了麟儿的手。盛途眼见麟儿走进法场,想去阻止又不敢松开郁娘。
正不得法时,他瞥见旁边店铺门口有一截挂招牌的麻绳,便扯过来缠在郁娘身上打了个死结。麻绳另一端连在屋子的梁上,郁娘一时挣脱不得,盛途终于腾开手,冲进法场想把麟儿带出来。
然而他一踏入法场,却意外地凑齐了一千人。台子上清净双臂大张,口中念诵之声越来越高。红雾冲天而起,将整个法场笼罩住。
盛途感觉有什么东西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脑子里炸裂似的疼。周围盘坐的居民们身上飘出泛着淡淡光芒的人影,向着清净飞去。
那些人影一脱离居民的身体,居民们便歪道在地。盛途剧痛之下倒在地上不住挣扎,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逐渐抽离出去,如同生生将皮与肉剥离一般。他痛得惨叫,口中只喊着:“骨头,骨头!救我!”
小小的混乱引起了清净的注意,他咬牙切齿地从无数魂魄中走来,咬牙切齿道:“是你这小子坏我好事!早上让你逃了,叫我浇灌阵法的血不够用,如今又闯进来坏我法阵,你既上门送死,我定要让你受万般折磨,可没有人救得了你了!”
与此同时,盛途顶替了郁娘的位置让清净开启了阵法。郁娘的神智有了刹那间的清明,她看见法场上的一幕,声嘶力竭地喊道:“麟儿,麟儿!”
她一直不知盛途姓名,见他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自己却办法上前帮忙,急得一边解绳子一边大喊:“来人啊,有没有人!救命!”
附近的居民悉数来了这里,无人听见她的呼救。那绳子又被盛途系得死紧,她解不开,最后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绝望地嘶声哭喊。
这时,街道另一边穿来马蹄之声,来人在郁娘身边勒马停住,跳了下来,拔剑斩断了郁娘身上的绳索,道:“这位姑娘,你无事吧。”
郁娘摇头指着法场,急道:“快救人!”说着要往阵法里冲去。
来人拉住了她,道:“那阵法诡异得很,你去不得!”
“孩子,我的孩子……”郁娘哭了两声,又指着盛途道,“救他!快救他!”
来人跑到阵法边缘,透过红雾见清净面目狰狞地伸手向盛途抓去,情急之间大喊:“小兄弟,接剑!”将手中的长剑扔了过去。
长剑落在阵中,嘡的一声。盛途浑身一震,顾不得身上的痛楚,伸手抓起剑用力刺入了清净的身体。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清净甚至来不及反应和防护,嘴里吐出一大口血,神情不甘地往后倒去。
盛途已经痛得没了力气,抓着剑柄不敢放,被这么一带,就倒在清净身上。阵法还在继续,那些原本应该进入清净体内的魂魄便悉数钻入他的身体。
刺骨的寒冷一瞬间浸透的了盛途全身,他蜷缩起身体不住颤抖,但在这样的冷意之中,原先折磨的他的痛苦也慢慢消去。
那些魂魄钻入的同时,盛途的脑子里响起无数个声音。
“我不该信这恶道的话……”
“我还未能见到探亲去的妻儿最后一面……”
“……我不想死……”
“你替我们报了仇……”
“我不想死……不想死……”
“我不想死……”盛途顺着脑海中的声音不停低喃。身体中的冷意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经脉之中尖锐的刺痛。
“小兄弟,醒醒!”有人不住摇晃着盛途,“快醒来,这些魂魄被炼化成灵力灌注在你身体你,你没有修为根基无法消化,身体会爆裂的。我教你运转灵力的法子,或可救你一命!”
盛途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男人忧急的脸。他哑声道:“好痛……”
男人把他扶起来,让他盘坐在地,嘴上道:“我知道你很痛,但你现在必须立刻让体内的灵力流转起来。跟着我的指引,来。”
男人不住在他身上的各个穴道上指点,又仔细给他讲解如何将灵力运转至这些穴道。盛途昏昏沉沉中按着他的话去做,果然痛楚有所减轻,便更加全神贯注于男人说的话。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体内那些不断膨胀,几乎要冲破身体的灵力终于自行在体内运转起来,一周又一周,身体也不再如方才那般痛苦。
“好了,”男人松了口气,擦去额头的汗,叮嘱道,“之后每隔两个时辰,你都按照我说的办法运转灵力,等到有了一定的根基,再将它们引入你的丹田,你便没有性命之忧了。”
盛途呆呆点头:“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男人看起来二十来岁,浓眉大眼,一脸憨厚。他笑道:“你小子真是命大,胆子也大。”
盛途被扶着站起来,见自己周围全是居民们倒伏的尸体,郁娘跪坐在不远处,抱着麟儿的尸体低声哭泣着。
他踉跄着走过去,跪在郁娘身边,愧疚道:“郁姐姐,对不起,我没能救下麟儿。”
郁娘摇头道:“是我糊涂,去找了道长,怪不得你。”
“这位娘子,节哀。”男人温声说了一句,转头来问盛途,“敢问小兄弟,善济堂怎么走?我受托送一味药材给善济堂的沈医士,是救命的,不可耽误。”
郁娘听见“沈医士”三个字,放声大哭。盛途低声道:“你来晚了,沈医士已经死了,那味药要救的,是这个孩子的命。”
“怎、怎么会,我一路急赶,片刻未曾耽搁……”男人看着郁娘怀中的孩子,不敢相信。
盛途气道:“是那个道士做了手脚,让麟儿的病情加重,来不及等你到。郁姐姐为了救孩子,才去找那道士讨了会控制他们的丹药来吃。”
郁娘伤心欲绝,哭到最后连眼泪都干了,无力道:“都是命,都是命……”
“对不起,我来晚了,若我路上再快一点……”男人愧疚不已。
“没用的,”盛途悲从中来,哽咽道,“那道士早几日就杀了沈姐姐,你便是来了,也没人给麟儿用药……”
“这天杀的恶贼!”男人气得拔出插在清净身上的剑,踢了他的尸体一脚。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随即反应过来:“小兄弟,你们不能留在这儿,方才的动静太大,驻守的玉墟门人一定注意到了。这恶贼死了,你们只怕被误会,说也说不清,我们要赶紧离开。”
男人扶着郁娘上了马,要带着他们从南门离开。盛途却道:“沈姐姐的尸身被我藏在了巷子里,我们要把她带走好好安葬。”
男人于是跟着盛途去城东,找到沈医士的尸身。盛途牵马,男人背着沈医士就近出了东门,而后一路疾行,绕到附近山中,找了一块地,将沈医士和麟儿葬了。
郁娘没了孩子,不愿再回伤心地,男人不放心盛途的身体状况,反正他不过一个散修,得知盛途要去找人,便和郁娘一起与他同行。
路上,盛途知道了男人的名字——林见山,郁娘吃了那丹药,侥幸逃脱了阵法的控制,竟就此变成半死之人,半鬼之身,反借此修行,有了一身修为。
林见山一路照顾着盛途,看着他以超越道法兴盛以来所有修士甚至是凌霄仙君的速度结丹,突破分神境。然而他根基不稳,如此速成之法让他的身体难以承受,因此常常受病痛折磨。入分神境后,盛途找到法子将修为封印于丹田,这才让身体状况好转并稳定下来。
后来他们听说,据传那座城里死去的百姓是死于瘟疫,幸好控制得及时,病死的人只有不到一千人。
林见山听盛途说起清净道长的所作所为,明白了玉墟门人为何要遮掩那些道士的死因。
“清净在城中公然散药,玉墟门的人却一直纵容,想必是清净打通了利益关系。若玉墟门人据实上报,上面的人便会查出他们和清净的关系,因而只能以瘟疫遮掩。”
那是盛途第一次明白了所谓的宗门之中,那些暗藏的龌龊与污浊。
他们三人后来遇到陈风,四人结伴而行。盛途一边寻找既同,一边调查母亲之死的真相,直到和郁娘兵分两路,他独自一人在朔阳镇的桥头,与既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