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95、因果

　　“原来是捡了个便宜，哼。”灵楧把水面镜收了，将那白色光点一扔，便见它又附着在木枝上，静静呆着不动了。
　　鬼界的铜色圆月悬在固定的地方，让人分辨不出日月轮转，新旧年岁交替，不知外面的锦绣人间眨眼间已过三载。

　　药阁的海棠开了三季，冷绣丹在修为上已小有所成。这三年，万渊宗正式和药阁联手，蚕食了玄天宗近一半的地方。周霁到底是吞并了另一股势力，统一了玄天宗内部。他知道樊见素绝不会放过他，因此从不呆在后来新建的小铜山，而是四处躲避着银刺谷的刺客。

　　且离慢慢坐稳了宗主的位置，他封了云梦丘上的仙君庙，不再去祭拜和清扫。时值三月，东洲的桃花又开了。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交游盛会如期举办，众修士齐聚东洲，在云梦丘下的校场观看擂台切磋。
　　很多人犹记得三年前在擂台上一鸣惊人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正是如今且宗主的堂哥。只是老宗主在三年前那场东洲变故中身亡，这三年中，那两人也再不见踪影。

　　当晚霞映照在云梦丘上时，锦衣玉冠的且离选出了今年的擂台榜首，宣布交游盛会正式结束，而后在众弟子的簇拥下回了云梦丘。
　　自三年前开始，韩思珈除了商议和决断门中事务时偶尔露面外，其它时候总是呆在盛清潭的祠堂里，和且离常常连着数天一句话也说不上。

　　且离想问她，为了自己的义远走他乡，蛰伏于仇人身边二十年，看着自己的孩子认贼作父，她是何感受。
　　可每当下属称他决断英明，百姓赞他仁义时，他又恍然发觉，这些年她始终让他不受且陟的影响，成长为一个端方正直的君子，让他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助他坐上宗主之位。
　　比起对一切懵然无知的他，她是否更加痛苦。

　　山道尽头，仙君庙笼罩在夜幕之中，只有盛清潭的祠堂里亮着灯火。三年了，且离心里的怨已逐渐散去，他终于下定决心，踏上山道，主动靠近那个祠堂。
　　然而走了不到一半，一个披着斗篷，用兜帽兜住脑袋的人从林子里钻出来，低声笑道：“三年不见，且宗主好生风光。”

　　且离一惊，长剑出鞘，正要指向那人心口，却见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憔悴沧桑的脸来。
　　他手一松，长剑险些落了地，好不容易握住，颤着手放回鞘中，嘴唇动了动，片刻后才艰难地发出一字：“爹？”
　　他下意识地看向山顶上的祠堂，且陟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见一片漆黑中的仙君庙，皱眉道：“庙中为何没燃灯？”

　　且离却问道：“我们在城中搜索数日也没能找到您，还以为您已经罹难。这几年您去了哪儿？为何这副打扮回来？未曾有人通传，想必您是从正门进来的？”
　　且陟冷冷笑了一声：“那既同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仙君恼怒，才对我施以惩戒。但我多年忠心奉献，仙君自然留我一命。我顺水飘了很远，新近才养好了伤。你已做了三年宗主，我若光明正大回来，玉墟门岂不生乱？这云梦丘上自有你不知道的密道。我方才问你，仙君既已降临，为何庙中不燃灯？玉墟门里主事的为何不是仙君？”

　　且离奇怪地看着他：“爹，你既知道我继任三年，为何不知仙君未曾降临？既、既同在身上刺下法阵，在仙君降临后将他困于自己体内，与他同归于尽了。”
　　“这个混账！”且陟恨恨道，“难怪他主动来云梦丘，原来是早有谋算。是我戒备不够，让他坏了大事。从今以后，我要留在仙君庙里思过赎罪，你命人将殿中打扫干净。仙君虽未临世，我们也不可轻慢，怎能封闭了仙君庙呢？”

　　“可是，爹，您知道仙君他……”
　　“重开仙君庙，不可将我回来的消息外泄，包括你娘。你若还想要稳坐宗主之位，就按我说的做。”且陟冷眼以对，“且宗主，你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吗？”
　　且陟问这话并未想要且离回答，说完便独自往山上去了。

　　且离在山道上伫立半晌，终究没能再往上踏一步，转身回了院子。
　　第二日，他召集各堂执事，宣称仙君泽佑玉墟门这么多年，不可因老宗主一人之死而忘却旧恩，决意重开仙君庙，如常供奉香火。
　　这理由虽说得过去，但执事们很容易猜得出来，且离重开仙君庙必定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他既用了这个理由，必定是不肯说出真正的理由肯。这三年，他也算治理有方。不过开一座仙君庙而已，不妨什么事。过去三年，只当是为老宗主祭奠了。

　　当日晚上，仙君庙里亮起了灯火。韩思珈在祠堂里看见，第一次主动下山，去了且离的书房。

　　鬼界。
　　灵楧走到殿后，看见那个守在木枝旁的人，鄙夷道：“一回来就往这儿跑，你守在这儿也没用，这枝子不发芽，他的魂魄就还没养好。有这回儿功夫，不如多替我跑几趟，兴许到时候我还能免了你们下油锅。”

　　那人转过身来：“昨日的事已经办好了，这次去哪儿？”
　　灵楧歪着头一笑：“去罔山，那儿有个家伙想学我的修行之法，听说在那里占山为王，手底下聚了一批喽啰，你去收拾了。还有，姓盛的，跟我说话的时候，要叫我大人。”

　　盛途最后看了一眼那木枝：“我这就去，”他顿了顿，“大人。”
　　灵楧嘻嘻笑着走了出去，背对着盛途招了招手：“三日内回来。”
　　花晏等在门口，待灵楧走得远些了，才对跟着出来的盛途道：“既同公子的尸身如今仍旧完好如初，那个药阁的小丫头有些手段。盛公子，与其守在这里，不如再多去打听打听如何引魂入体，此事可非常人能办到。”
　　盛途点点头，眨眼消失在原地。

　　罔山那只鬼是新近出现的，靠着掠食附近的鬼民滋养自己。起初还暗地里行事，后来尝到了甜头，又自恃地方偏远，便越发明目张胆。
　　灵楧着手下去请他归服于鬼王，但要先因掠食鬼民之事受刑，没想到他竟吃了那手下。灵楧便不打算再留着他，这才派了盛途过去。

　　自魂魄养好之后，盛途知道是灵楧救了他和既同。或者严格来说，是既同用自己的命换来鬼王救他打得承诺。他此前在人间之时，必须一直压制住修为。如今肉.身毁去，到了鬼界反而不用压制。灵楧乐得以助既同休养魂魄为条件，指使修为已近化羽的盛途帮自己办事，自己得个清闲。

　　那只鬼学着灵楧以前的样子，扎根于山中裂谷外的一个小湖之中，长满黑色尖刺的枝条沿山而上，覆盖了两边的山脊。
　　这湖水是因为三年前玉墟门地动，忽然天降暴雨，淹死了不少人。亡魂入鬼界时把水也带了进来，竟在这里聚出一小片湖泊来，慢慢滋养出充盈的阴气。

　　解决那只鬼不费什么功夫，盛途办完事后正打算早点回去，却见那些枝条迅速萎缩枯萎，掉落在两条山脊之中的裂缝里。
　　没了枝条的遮挡，罔山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只见中央的裂谷上宽下窄，断裂面光滑平整，如同被一柄擎天巨剑一次劈砍开似的，不似天工，而更像人力铸就。

　　盛途忍不住有些好奇地走进裂谷之中，却见前面的裂缝逐渐扩大，再往前走了一段，到了裂缝最宽处，地上有一道深深的沟壑，沟壑之下深不见底。奇怪的是，盛途竟闻到从沟壑底下飘上来的一股花香。

　　鬼界几乎花草不生，唯一靠吸收阴气生长的花也带着一股阴冷冷的寒气。因此这沟壑之中长着在人间才会盛开的花就显得格外奇怪。
　　盛途跳了下去，他想，若此地真的有花，便摘了带回去给既同。
　　这沟壑极深，到了底下，盛途才发现它两侧相合，两边从底下往上各自有一处斜坡，再往上连着笔直的峭壁，形成了一个颠倒的剑尖形状，恰和盛途此前的感觉暗合，好像是有人用剑破开了这处山脉一般，剑尖所在的地方形成了这道沟壑。

　　而在沟壑最深处，果真开着一片白色的不知名野花，光秃秃的花杆顶端连着一朵小花，连片叶子也没有。花丛底下是松软的土壤，期间竟偶有虫子爬过。
　　盛途连根拔起一朵白花，那花却瞬间连根枯萎，化成灰烬。他将手掌覆在土壤之上，竟感觉到一股灵气在其中涌动。

　　他突然想到一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中，灵脉被殃及而断绝，难道便是因为这一剑？不仅断了人间的灵脉，还在鬼界劈出一道裂谷。难怪后来人间的修士们无论尝试何种办法修复灵脉都未成功。这断口已蔓延至鬼界，鬼界的断口不修复，人间的灵脉便永远不会恢复。
　　他出了沟壑，继续沿着裂谷往前走去，直走到尽头之时，发觉尽头出的山壁上立着一间小屋。他飞身上去，站在那小屋面前，觉得有些眼熟，推门进去，眼前赫然一座魔君雕像。

　　他终于明白为何眼熟了，在人间，有一座和这座一模一样的魔君庙，十几年前，他就是躲入魔君庙，才误闯入鬼界，遇到了既同。
　　这魔君庙偏生立在这裂谷尽头，盛途有了一个猜测。

　　盛途上线啦！
凌霄这狗东西一剑劈了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