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92、因果

　　医馆里的医士是个女子，正为麟儿看诊，他母亲站在一旁，神色焦急。
　　盛途买完了药，听见麟儿母亲问：“沈医士，孩子怎么了？”
　　沈医士眉心微蹙，道：“我观他症状，似是风寒，但又略有不同。郁娘，这些时日你邻里可有症状相似的人？”

　　郁娘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有几户人家，但他们去观里求了药，吃了就好了。只是我担心麟儿小，受不住丹药，还是带他来医馆看看。”
　　沈医士点点头：“孩子和大人用药区别很大，你带他来是对的。我先给他开点药，你让他吃几日，看看效果，五日之后你再带他来复诊。”
　　郁娘连声应了，取了药后带着孩子匆匆走了。

　　沈医士开完药，却嘱咐药童闭店一个时辰，自己带着药箱出了门。盛途觉得好奇，这医士说大人和孩子用药不同，可观里每日散药，无论老幼.男女皆是一样，师父说这也是众生平等的道理。他跟着沈医士，一路到了郁娘住处附近，坐在街边，仔细观察着来往的住户，半个时辰后又去民居后面捡拾住户们扔掉的东西，往上面洒了白色的粉末后细细查看。

　　一刻钟后，她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转身进了一条小巷。盛途忙跟了上去，走到一个拐角时，后领子被提起，身后传来声音：“你这小道士跟了我一路，要做什么？”
　　盛途讨好地笑：“刚刚去医馆买药，看见姐姐给病人看诊，觉得姐姐医术精湛，想来学习一下。”

　　沈医士笑了一声，松开他：“有你师父的神丹妙药，包治百病，怎么会觉得我医术精湛？”
　　盛途：“我刚拜入师门几日，本也不是因为敬仰他。姐姐，你说，他的药真的能治病吗？我儿时生病，母亲带我去看了大夫，也是药阁的医士把我治好的。”
　　沈医士听他这样说，轻叹一声：“炼制丹药往往要加入各类石粉，且剂量不小。这些东西性猛，哪怕一时去了病症，也只会伤了根基。可百姓贫困，没有那么多银钱和功夫来医馆里慢慢治，看到疗效自然只去信你师父。”

　　盛途沉思片刻，道：“那我以后让生病的人都来找你，怎么样？”
　　沈医士摇头：“你还小，尚不知人心险恶，不要给你自己惹来麻烦。”

　　盛途只得作罢，回了道观，又跑去清净道长的门口守着，终于等到他回来，拦着他问：“师父，您打听过我弟弟的事了吗，有没有消息？您什么时候教我修行？”
　　清净道长不悦道：“修行讲究心静，看你这莽莽撞撞、心浮气躁的样子，还不是时候。”
　　“那我不学了。”盛途说着便要脱了道服。

　　清净道长拦住他：“你这小子，怎这般固执？你弟弟的事我已去信问了，暂时还没什么消息。这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人多难，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找得到。这样，你去替我办件事，这件事做好了，我就开始教你修行。”

　　“好吧，什么事？”
　　清净道长进屋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道：“你清晨时去把这瓶子里的药倒进城西的两处井里，莫要让人看见。”
　　盛途怀疑地看着他：“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预防风寒的，马上入秋了，天气转凉，气候交替之时，最易感染风寒。炼制丹药需花费不少功夫，若能从源头遏制病症，百姓们就不用再来买药了。”

　　盛途还不信：“既然是好东西，为何不能教人看见？”
　　清净道长呵斥道：“嗐，师父让你做便做，刨根问底做什么？百姓们有的时候不懂这些病理，若看见你往里面倒东西，惹出误会岂不是麻烦？你自做去，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开始教你修行之法。”

　　盛途打早去了城西，转了半天找到水井，正要往里面倒药，想了想，先把药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别的味道，想起昨日沈医士说的话，便先往医馆去了。
　　恰巧沈医士刚开门，他把药瓶递给她：“师父说这是预防风寒的药，姐姐，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沈医士把药倒在手心里捻了捻，又放在鼻下一闻，脸色大变：“这药给你吃的？你吃了多少？”
　　“我没吃，”盛途忙道，“他让我去倒在水井里，但我想起你说的话，就没倒。”

　　“这里面有几味毒，吃下去之后症状正和麟儿的症状一样。这个恶贼，为了卖药，竟给百姓下药。”沈医士气得咬牙切齿，“幸好麟儿送来得早，还有救。”
　　盛途也愤怒道：“那我们赶紧把这事告诉大家。”

　　沈医士却无力道：“不会有人相信的，如今大家对他的丹药深信不疑，哪怕是当场抓住，百姓们也只会以为是我嫉妒他而故意陷害。”
　　“那怎么办？我早上看见别的弟子往各处去，这城里的水井恐怕都已经遭了殃。”
　　“我先配了解药放进去，剩下的，我还要仔细想想，怎么让大家相信我们。”沈医士嘱咐盛途，“你回去了先别做声，只说药已经倒进去了。”

　　盛途回了道观，思来想去不能坐以待毙，趁着清净道长在外面散药，便溜去他的炼丹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
　　炼丹房里摆着一个巨大的丹炉，窗边的桌上放了不少瓶瓶罐罐，里面全是炼丹的材料，什么朱砂、硫磺、铜粉、硝石，还有些人参、干姜等药材。他翻遍屋子也没找到有毒的东西，猜想是被藏在了隐蔽处，便在各处角落敲敲打打，误碰了一个架子上的小铜炉，架子后的墙壁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盛途心脏狂跳，将那铜炉扭了几下，架子后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小室。他闪身进去，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上放着一本册子和不少纸张，墙上也画了不少图案。
　　那册子没名字，他翻开一看，上面全是些佶屈聱牙的文字，读起来不通，勉强认了几个字，像是在说要摆什么阵，可以成仙。他再去看那些散落的纸张，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符纹，其中一张是本城地图，在城南的一处空地上标了个红点，空地中间密密麻麻画了不少小人儿，呈同心圆的方式一圈圈围坐着，朝向中心。

　　不知为何，上面的画让盛途觉得毛骨悚然，小室里阴冷，风透进来，吹得纸张哗啦作响。他吓了一跳，急忙出去了。
　　小室里的东西他看不懂，决定先去问问沈医士。不成想，还没出道观，一群百姓拉扯着沈医士进了道观，到清净道长面前，怒气冲冲道：“道长，此人在我们的井里投东西，我们问是什么。她说是预防风寒之物，我们却不信，什么药是投在水里的？道长您深通医理，所以来请您看看。”

　　那人把一个小纸包交到清净道长手里，清净道长打开之后闻了闻，又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动作微滞，而后叹了口气：“诸位放心，不是什么有毒之物，只是吃下去之后会出现类似风寒的症状。沈医士，我知道近来因我广散丹药，治好了不少善众的顽疾，致你医馆门庭冷落。但医者父母心，你怎可为了招揽生意，而行此下作之事呢。”

　　一个男人听闻此言，大喊道：“难怪近日邻里间不少人身体不适，来道长这里求了药吃才好了。我说么，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当大夫，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如此卑鄙无耻！”
　　盛途听得心头火气，正要为沈医士辩解，却见她看向自己，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冲动行事。

　　那男人怒指着沈医士，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众人恨恨地盯着她，像是要立时将她扒皮拆骨。沈医士沉默一瞬，道：“我确实是想调制预防风寒的药，或许是我医术不精，配错了药。从今日起，我会关闭医馆，回宗门继续修行。”

　　“呵！”之前那男人冷笑，“你这种害人的东西，就应该交给宗门惩处，岂能轻易饶了你！”
　　其他人纷纷附和，清净道长见了，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沈医士在城中行医不是一年两年了，也算尽心竭力，我想她应当不至于有此害人之心。大家原谅她这一回，身体有恙的，可来我这里免费领取丹药。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勿要和一个女子为难，如何？”

　　那男人道：“还是道长大度，既如此说了，我们就放过她这一次。姓沈的，明日你便离城，休要让我们再看见你！”
　　清净道长让众人去一边领药，其他人逐渐散去。沈医士衣衫狼狈地默默离开，走之前给盛途使了个眼色。

　　等到闭观后，盛途悄悄溜了出来，径直去找沈医士。医馆大门紧闭，招牌也被卸了。盛途敲门进去，见屋内桌椅散乱，显然是有人来闹了一场。
　　沈医士坐在一边，仍在配制药粉。
　　“这是什么？”盛途走过去问。
　　沈医士头也不抬：“早上那毒药的解药。”

　　盛途又气又不解：“他们今日如此待你，你还要救他们？”
　　沈医士这才抬起头来，笑了笑道：“他们不知实情，又被清净的伪善面孔所惑，会生气也正常。而且，除却闹事的那些，城中还有许多心地善良的人，譬如郁娘，她们是无辜的。我是医者，医者首先要做的，是救人。”

　　盛途的过去大概还有一章多，最多两章。
我们既同正在努力养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