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91、因果

　　外面的人吓了一跳，郁娘挡在众人面前。花晏扫了他们一眼，笑道：“我认出来了，这个小姑娘和既同公子是一起的。”
　　“你认识我哥？”
　　“村子里的那口井，你忘了？”

　　花晏的模样变了不少，冷绣丹惊讶道：“原来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既同公子的尸身被带到这里了，过来看看。”花晏四处看了看，“你们不会已经把他埋了吧？”
　　冷绣丹不答反问：“我哥，他去了鬼界吗？你有遇见他吗？或者，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他的消息。”

　　花晏笑眯眯道：“别着急啊妹妹，听你这口气，你有法子救他？”
　　“算是吧。”
　　“那敢情好，他被我家大人带走了，如今养在别馆里。因为受伤太重，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养好，你们好好保存他的尸身，我想药阁应该会有办法。等他好了，我再来告诉你们。”

　　“当真？”冷绣丹喜极而泣，“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姐姐！”
　　她俯身下拜，花晏忙扶起她：“我也是听命行事，就不必谢我啦，当真要谢，就算欠我家大人一个人情吧。我这便走了。”
　　她飘进门去，袖子一挥，鬼门就此关上。

　　灵楧在殿里养了半天伤，恢复过来不少，便又跑去后院，见那几点白光附在那根光秃秃的木枝上，仍不肯离开，看起来像是开了几朵小白花。
　　她伸出手去，拈起一点来，在指尖搓了搓，道：“你一个活人，修什么鬼道。既然修了鬼道，又为何压制着修为不肯用？让我看看，你修了个什么东西。”
　　她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一泓清水便汇聚成一个圆盘，她再将白点扔了进去，很快，圆盘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画面。

　　那是才十三四岁的盛途，五官还十分稚嫩，穿着破衣烂衫，躲在一群商人运货的马车里混进了城。
　　他听说这城里有个老道士广收徒弟，便想去瞧瞧，那老道士是不是骨头的师父。

　　从马车里跳下来之后，他一路打听着老道士的所在，得知对方住在城里一座小道观里，每日去供奉求药的人络绎不绝。
　　他一路急赶着过去，却发现到了闭观的时候，道观大门紧闭。他只得怏怏离开，寻了一处避风的空屋墙角，决定在这里将就一晚。

　　靠在墙根下，他掏出挂在脖子上的荷包，十分珍惜地抚摸着上面的“殊”字。好几年了，骨头一点音信也无，他害怕那老修士是骗子，怕骨头出了意外，又总是安慰自己，修道不易，再怎么也得二十年后才能有所成。
　　这么胡乱想着，肚子饿得不行，忽然闻见烤饼的香气。他循着香气到了一个烤饼摊子前，老板正收摊，剩下的两张饼子正要包起来。

　　盛途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张饼子，咽了咽口水。老板注意到他，嫌恶地把他一推：“去去，哪里来的臭乞丐！”
　　他往后一跌，屁股生疼，正要气得去踹那老板的摊子，不远处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
　　“娘……娘……呜呜……”

　　他往摊子前吐了一口痰，找到那个站在街当中大哭的孩子，才四五岁的模样，生得白白胖胖的，身上的衣服不算贵重但很干净。
　　盛途想起了骨头这么大时，瘦得跟干柴似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从来不哭，反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他把那孩子牵到路边，替他擦了眼泪和鼻涕，道：“别哭了，我们就等在这里，你娘会来找你的。”
　　“真……真的吗？”那孩子哭累了，才抽抽噎噎地问。
　　“嗯，你们怎么走散了？”
　　“不是走散的，”孩子低着头，“我想吃糖糕，自己跑出来的，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噗，”盛途忍俊不禁，“谁叫你嘴馋，活该。骨头就不会像你这样，他虽然馋，但是从来不乱跑，我让他跟着我，他就牵着我不敢放开。遇见糖糕摊子，想吃又不敢说，就悄悄在那里闻甜味儿。我给他买来，他总要分我一半。”
　　孩子撇着嘴不说话了。

　　盛途说起骨头，又陷在对他的思念里，心情低落起来。
　　“咕噜噜噜……”两个人的肚子同时响起来。盛途和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

　　他们正坐在一家饭馆旁边，听到里面的人聊天。
　　“……清净道长的药果真有奇效，我老娘多年的恶疾，吃了他一小瓶丹药就痊愈了，每日里要吃三碗粟米粥。以前是为了给娘看病，散尽钱财，如今是被吃得穷了。”
　　“哈哈哈！那也甘愿的，老人家身体好比什么都好。再怎么吃，也总能糊口的。”

　　“是啊，我去那个什么药阁弟子陈大夫的医馆买药，她说什么老娘这是旧疾，须得用药慢慢调养，急不得。唉，我娘年纪大了，这么拖下去几时能好。我看呐，那陈大夫恐怕是自己医术不精，还打着药阁的名号挣钱。”

　　“医馆嘛，自然是要挣钱的。道长就不一样了，人家是出家人，为的是扶危济困，自然不会藏私。我表嫂的眼疾也是在那里治好的……”

　　盛途听了一会儿，啧啧称奇，不知这个道长是个怎样的厉害人物。要是他果真是骨头的师父，那么骨头以后也可以扶危济困，得众人敬仰。
　　这时，一个妇人从巷子里转出来，带着哭声四处呼喊：“麟儿，麟儿！”
　　“娘！”孩子扑了过去，被妇人抱在怀里。
　　“你上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孩子不敢说自己嘴馋，眼珠子一转，指着盛途道：“我迷路了，是那个哥哥跟我说在这里等娘亲过来。娘亲，我们给那个哥哥买糖糕吃吧。”
　　妇人瞪他一眼：“我看是你自己嘴馋！”但她还是走到盛途面前，打量了他几眼，道，“多谢这位小兄弟，看你面生，不是此地人氏。”

　　“我进城来找人的，”盛途有些羡慕地看着被妇人牵着的孩子，“他没事就好，我该走了。”
　　“哎，等等。”妇人去对面的糖糕铺子买了两包糖糕，把其中一包连同几个铜板塞在盛途手里，“多谢你帮我照顾麟儿，这点谢礼收下吧。你要找谁？”

　　“找我亲人，”盛途道，“他叫骨头，和我一般大，生得极好看，兴许是那个道观里老道士的徒弟，姐姐你听说过没有？”
　　妇人道：“道长的徒弟们都有各自的道号，年岁与你相仿的是有，但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或许是他拜师之后改了名字，今日已经闭观了，你明日去观里问问吧。”

　　盛途有些失望，回到原来的墙根底下，吃了两块糖糕，隔着衣服捏住荷包，囫囵睡了一晚。

　　灵楧看到此处，冷笑：“药阁经营百年，尚且有不能医之疾，世上哪有这种灵丹妙药，呵，怕是个江湖骗子。”

　　画面一转，盛途已经进了道观。据说清净道长宣讲道义，称众生平等，令弟子们不得以貌取人，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街边乞丐，都一视同仁。盛途因此顺利进了道观，找到一个小道士，问：“请问你有没有一个原来叫骨头的同门，今年约莫十四岁，他是八年前拜入尊师门下的。”

　　小道士笑了：“家师收徒，须得十四岁以上，怎么可能收个小娃娃当徒弟。你找错了门吧？”
　　“那不知尊师认不认识一个老修士，疯疯癫癫的，他身边的徒弟就是那般大。”
　　小道士怪异地看着他：“谁会拜疯子为师，你说的那人莫不是被骗了？”

　　盛途还不甘心，把得来的几个铜板捐了香火，跟在队伍后面，希望能见到清净道长，再问问他。
　　如此排了大半日，盛途终于见到传闻中的道长，却是个油光满面、须发稀疏的胖子，看人的时候眯缝着眼睛，里面无端透着些精光。

　　盛途走到他面前，见他凑上来问：“这位小善信，你哪里不适啊？”
　　“我没有不适，就是想问问你，你认不认得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修士。我弟弟拜他做了师父，我是出来寻他的。”

　　清净道长动作一顿，随即微笑道：“我不曾结识这位修士，不过我观小善信根骨不错，今日你我有缘，不若拜在我门下如何？”
　　盛途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道：“我不是来拜师的。”转身要走。

　　清净道长拉住他：“小善信留步，我看你像是外地来的，孤身一人在外，要找到何时去？我虽不认识你说的那位修士，但我同门众多，你若拜我为师，我便可请同门帮忙探听，岂不比你一个人找起来方便。你入了门，有吃有穿，还能学些本领，找起人来不是更加容易？”
　　盛途一听是这个理，二话不说跪下磕头：“拜见师父。”

　　留在道观里后，盛途总算是不愁吃穿了。只不过清净道长却没急着教他修行，说让他先做些杂物，磨炼心志。
　　除了每日给百姓发放丹药，清净道长大多数时候都独自呆在炼丹房，不许别的弟子进去。盛途想要问问他有没有帮忙打听老修士的下落，却总没有机会。

　　一日，他被派去城里医馆采购药材，没想到又与前些时日的那对母子相遇。

　　讲一讲盛途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