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37、是非

　　待烟花冷去，樊与鹤最后道：“今晚的宴会，想必诸位已经足够尽兴，烟火也赏完了，散了吧。”
　　他头也不回丢下众人离开，其余人逐渐散去，冷绣丹走上前，握了握樊见素仍旧纂成拳头的手，轻声道：“我们明天再谈？”
　　樊见素微微点头，既同于是拉着冷绣丹离开。

　　樊抱朴急冲冲地跑过去，想说些什么，被樊见素一个眼神瞪得不敢张口。霜夫人叹了口气，面对着她坚毅的面容，也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樊见素独自在杯盘狼藉中站了许久，才终于转身离开。

　　回房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荷塘。凋败的荷叶未及清理，上面洒落溶溶的月色。廊上灯火昏黄。走至僻静处，闻人杕坐在栏台上，道：“今晚月色甚好，不如坐下来赏赏月？”
　　冷绣丹在他对面坐下：“想问什么？”
　　闻人杕两指在木栏上点了点：“今晚这一出，是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冷绣丹坦然承认道：“她让我帮她一个忙。”

　　闻人杕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摇头笑道：“自你进药阁，我一直当你只浸淫于医道。现在看来，是我们小瞧你了。你的抱负，岂止如此。也难怪阁主非让我带你过来了。”
　　冷绣丹淡淡一笑：“这世上，能有一处让我们只专注医道的安宁之所吗？哪怕是药阁，不也是在群狼环伺之下艰难求存？”
　　闻人杕赞同道：“你说得没错，何况你找的这个朋友，信得过。”

　　冷绣丹秀眉微微一挑，看向站在一旁盯着一池枯荷发呆的既同：“不止你惊讶，我也十分惊讶。哥平日里那么一个温和有礼的人，说话竟也如此锐利刁钻。”
　　既同登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剑柄。
　　盛途笑道：“怕是气急了，谁叫那些人触了他的逆鳞。”

　　闻人杕道：“你们都只管听既同骂得多过瘾，却没发觉他出剑的瞬间，连樊与鹤都没察觉。说明既同对御剑之术已然熟悉，叫人好生羡慕。”
　　冷绣丹撇撇嘴：“你反正在医术上也没什么长进了，既然羡慕，不如以后把心思放在剑道上，说不定过个四五十年，你也能赶上我哥如今的实力。”
　　闻人杕气道：“好啊，你个小丹儿，眼里只有哥哥，没有师兄。以后我药圃里的药草，你可别想再摘。”他说完打了个呵欠，喊着困便自顾回房了。

　　冷绣丹连同药阁的弟子们各自离开，既同还站在廊上，盯着结了薄冰的池塘。盛途走到他旁边，问：“有心事？”
　　既同道：“我能明白绣丹的想法，她想助药阁破解困局的同时，帮樊姑娘一把，也算是一举两得。只不过，我看周霁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以他的心智，大概早有预料。我总觉得他另有打算。”

　　盛途两指搓着袖口：“他不是说过吗？联姻并非是他和樊姑娘之间的私事。周家父子的筹谋必定不止于此。”
　　既同点点头：“只是当初来隐幽堡之前，何曾料到今日的局面。我本以为，生在宗门，想要一展宏图，必然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简单些。可目睹了樊姑娘的经历才明白，每个人的道，都有自己的艰难阻碍。她所要付出的，更甚于我们。”

　　盛途道：“樊姑娘本身就不是任由摆布的性格，她敢赌上一切去破局，单是这样无畏的勇气便令人钦佩。万渊宗因一点愚蠢的偏见而留不住她，是万渊宗最大的损失和错误。终有一天，樊与鹤会为他今日的决定后悔。”
　　既同扭头看他，清冷的霜华与温暖的灯火在他脸上交错融合。
　　“我以前从未想过，找到故人之后我要做什么。之前绣丹说，只要我们目标一致，现在我想，也许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既同的话音散在冬夜的寒风里。
　　盛途伸手接住一片飞旋落下的枯叶：“你们的目标，好像很有吸引力。”
　　既同粲然一笑：“不如同路？”
　　盛途将枯叶捏在指间碾碎了：“荣幸之至。”

　　周霁将一道灵符传送出去，不多时，符纸上蓝光闪烁，现出一个“杀”字。他勾起嘴角：“这可比娶了她简单多了。”
　　心腹问道：“何时何地动手？”
　　“不急，”周霁悠然道，“让那些东西再养养。樊见素也算是个聪明人了，竟另辟蹊径，搭上了药阁。呵，聂孤辰常年深居简出，却对时势洞若观火，只不过，这可不是一步好棋。”

　　“若是如此，樊见素可能会和药阁的人一道，那连他们也……”
　　周霁眼中闪过狠厉：“虽然未曾与聂孤辰谋面，但那个冷绣丹的果决，倒有几分传说中聂孤辰的果决。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不能养虎遗患，一并除了吧。”
　　“是。”心腹正要出门传信，又被周霁叫住。

　　“当时在敞厅里，那个既同出手的时候，你可看见了？”
　　心腹摇头：“出剑太快，属下未及反应。但从北边传来的消息说，他的修为一般，不过会些偏门术法。难不成他是有意藏锋？”
　　周霁咬咬牙，道：“无论是不是，至少现在他的实力不可小觑。他那一剑，恐怕已经逼近金丹境了。他与药阁关系匪浅，不能留。等他们快离开玄天宗的地界时再动手，多召几个出来，以保万全。咱们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总得试试成不成。”

　　第二日清晨，时辰尚早，樊与鹤便遣了人请樊见素即刻离开隐幽堡，不得在城中停留，不许带走樊府所属财物一毫一厘。樊见素早料到他有此举，一夜未眠，早将行囊收拾好了。
　　既同等人也不欲多停留，和她一起出了门。

　　霜夫人没有去向樊与鹤求情，而是让人备了几箱金银，连带数匹骏马，几驾马车一路送出门。行至外院时，樊与鹤在后面喝道：“说了不许带东西走，你送什么送！”
　　霜夫人转过头去，眉眼如冰：“樊宗主好大的威风，我自送我的女儿，与你何干？放心，这些钱，全是我的嫁妆，不曾动用樊家分毫。”
　　她说完便走，樊与鹤被她一通冷言嘲得当众下不来台，气得甩袖而去。樊抱朴亦步亦趋跟在霜夫人身后，半声不敢吭。

　　霜夫人送出来的东西里，大半却是给既同一行人的酬谢。到了樊家大门外，母女俩相顾无言，均不知该说些什么。
　　樊见素只得对她笑了笑：“母亲回去吧。”
　　霜夫人走上前，将她双手捧在手里细细摩挲，温声道：“我记得，从七八岁时起，你就不大爱牵我的手了。练刀练得满手的血，也只晚上躲在被子里悄悄抹眼泪。可不知何时，你已不再唤我娘亲。等我发觉时，只觉得你好强，又吃了许多苦，性子别扭些很正常，便想顺你心意。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你已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更加不可能再环绕膝下，找我撒娇，与我亲昵。如今回想，当年万渊宗使者进银刺谷，你祖母问我要如何选，是我自己选了联姻。你既选了别的路，我也随你。只是以后前路坎坷，如何安身立命，要全靠你自己了。玄天宗暂时应当还不敢轻举妄动，银刺谷那边也有人盯着，你且安心去，有什么事，我会给你送信。”

　　樊见素眼眶微红：“我还以为我躲在被子里就没人知道呢。”
　　霜夫人被逗得一笑，樊见素犹疑一瞬，还是伸手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道：“谢谢你，娘亲。”
　　霜夫人强压下泪意：“好了，我给你的掌门令你随身带好，若有什么事，你知道该找谁。一路小心，我们还不知道周霁有什么手段。”
　　“放心吧。”樊见素摸了摸她鬓边几根不显眼的银丝，最后庄重向她行了一礼，便跨上马，对着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樊抱朴道：“我不指望别的，好好照顾娘亲，不许让她有所损伤。”
　　樊抱朴气鼓鼓道：“还用你说，你先操心你自己吧。”

　　母女俩说着话，既同在一边，不自觉目露艳羡。盛途注意到，轻声道：“有霜夫人这样的母亲，樊姑娘想必心里会轻松些。”
　　既同这才收敛神色，道：“我从未见过双亲，一时就有些羡慕。儿时只有绣丹的母亲让我体会过几天孺慕之情。”

　　“难怪你们兄妹感情如此深厚。”盛途感慨道，“遇到像冷姑娘的娘亲和霜夫人一样的母亲是幸事，不过，没摊上樊与鹤这样的父亲，也算是好事一桩吧。”
　　既同笑了笑，忽然反应过来，盛途的话不光是在宽慰他，好像也是在说自己。
　　原来，他们有着相似的境遇。这世道，有许多人是连父母也难以双全。

　　眼看着樊见素拨转马头，走过长街拐角，樊抱朴又嘟哝着，“把这幅烂摊子扔给我，你倒是轻松自在了。”

　　霜夫人瞪了他一眼，回身进门前叮嘱道：“少与周霁往来，他与你说了什么话，一应都告诉我。”
　　樊抱朴垂头丧气道：“知道了，娘。姐，她会没事吧？”
　　“她会没事的。”霜夫人语气笃定。

　　万渊宗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修仙小分队成员+1？ 慢慢要开新地图了，猜猜之后会发生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