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幸福法則》曉久

6、吃海鮮麵比豬排飯來的幸福(二)

　　我躺在塌塌米上，看著天花板。
　　「哥哥住在地下室喔。」
　　剛才，冬橙帶著我來到這個和室佈置的房間之後，接著說：「如果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上一樓，你就在這個地下牢房腐爛到死吧。」
　　她雖然這麼說，但沒一會兒就敲著我房間的門大喊：「你的飼料我準備好了，快點上來吃，口味絕對符合你這種身分低下的賤民。」
　　從她那熱切的反差態度……不知為何，突然之間，我有點懂冬橙這傢伙的語言了：『就在這裡好好休息，我幫你準備好吃的晚飯』。
　　不過現在不是鬱悶曲冬柚家到底是怎麼培育出這種妹妹的時候，下一個『繳交笑容』的期限已經逼近，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不管是待在醫院的那段時間，還是躺在這裡的此刻，我都思考著到底什麼是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笑容。
　　笑得很幸福的樣子──至少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這點我已經懂了，真要追究，來自暗城的女孩也說了，『微笑、大笑、狂笑、奸笑、憋笑……不管怎麼笑都可以』，所以說，在笑容的形式糾結沒有意義，重要的是由我去影響別人，讓他們打從心底感到幸福。
　　但說到這裡我又不懂了，幸福是比較出來的，那個阿婆的視力明明就不好，根本無法看清楚我的慘狀，她是如何感覺出比我還要幸福？我記得手錶聲停止之前，阿婆是這麼說的：『年紀一大把還能遇見像你這種熱心腸的年輕人，活著真是太好了呀。』也就是說重要的關鍵字在這句話裡面，經過我仔細思考，具有比較意味的詞句就是『年紀一大把』跟『年輕人』這兩個。
　　因此，接下來就要發表我的結論。
　　那位阿婆肯定是因為活得比我還要長久、比我還要長壽而感到幸福。知道這點，那接下來就簡單了，我只要複製成功的模式──去尋找不會被我的長相嚇到，而且比我還要長壽的盲眼阿公、阿婆，請他們露出笑容就能輕鬆達成任務！
　　我真是天才。
　　在實行這計畫之前，卻有另一件事讓我更為在意。
　　三個月前的車禍報導中，新聞記者四處採訪了跟事件相關的各式各樣消息，當然也包括我的喪禮。我的喪禮本身沒什麼問題，問題是在播出的畫面裡，我看見母親的身影，啊，當然是指楊子幸的親生母親。
　　在我的西式喪禮中，母親戴著黑色帽子與黑紗，我雖然知道那就是她，但我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她的表情讓我十分在意，無論如何我都想知道──
　　對母親而言，『我依然活著』這件事是否會比『我已經死去』更能讓她感到幸福。
　　所以今天，我要回去位於靠海小鎮的舊家。
　　「你在做什麼？」
　　「跟冬橙要了這裡的地址，用曲冬柚的桌上型電腦在網路地圖確認回家路徑。」我點了滑鼠兩下，「想不到其實挺近的，就在臨鎮而已。」
　　「那太好了。」
　　「對……啊！」我手上的滑鼠差點摔飛出去，「妳、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那個莫名其妙的暗城公務員正跪坐在我身旁的塌塌米上，她的視線從螢幕轉到我身上：「來看看你的情況，畢竟這是我的工作之一。」
　　「不，我想問的是妳怎麼進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就這樣直接走進來。」
　　「冬橙沒有攔妳或問妳什麼嗎？」
　　那女孩舉起手，伸向電腦螢幕，穿過了電腦螢幕。
　　「基本上，暗城密使跟你一樣也是死去的人，如你所見的，我們不受有形物體侷限，除非是工作否則我們無法在一般人面前現身，雖是無法現身，也無法碰觸，但我們可以『影響』有形物體。」
　　暗城女孩一邊示範著讓電視遙控飄浮，還按下開關開啓電視機。
　　『不行！妳不可以走！妳是我最後的希望！』
　　『抱歉，我無法這麼做。』
　　『拜託妳答應我的請求！不要離開！』
　　『請自重，再糾纏不清我要報警了。』
　　『求求妳，只要妳……』
　　我搶過遙控器，關掉電視機。
　　「……」
　　「怎麼了？」
　　「只是恍神了一下，因為妳說『跟你一樣也是死去的人』讓我心情有點複雜，說到底，死亡與活著到底有什麼差別？」
　　「嗯……靈魂與肉體共存，就是活著，而死亡之後就只剩靈魂。」
　　「如果活著的定義是靈魂與肉體共存，那我應該算是活著吧？」我觸摸暗城女孩無法碰觸的螢幕，「但妳卻把我跟妳歸為同類，在妳眼中，我算已經死了嗎？」
　　「這、這只是口誤嘛，嚴格來說在出車禍那時你早該死了，哼！而且今天之內若無法達成目標，你就會變得跟我一樣。」
　　「妳應該有玩過電動遊戲吧？」
　　「什、什麼？怎麼突然轉變話題？是有看人玩過，怎樣？」
　　「大部份的電玩新手，剛開始會對遊戲中操控的角色死亡非常在意，對於自己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失手非常自責，但是死了很多遍以後，漸漸的就會變得麻木。」
　　我試著抓住那女孩像是細竹般的手腕，但如我所想像的，我穿過了她的手：「看到現在的妳讓我不禁覺得，也許是我自己太在意死亡，為什麼一定要為了活下去而拼命完成任務？就算只有靈魂，如果死後能跟妳一樣用靈魂的狀態繼續在這個世界遊蕩也是不錯的選擇。」
　　那個女孩卻皺起眉頭：
　　「才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活著和死去的差別很大，如果再重新選擇一次，我也許不會成為暗城的使者，孤獨漫長的時間會讓人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而且只有靈魂存在……非常痛苦。」
　　「現在這樣，我也很痛苦啊！」
　　即使知道這不過是發洩情緒的幼稚行為，對現況一點也沒有幫助，我還是忍不住對那個女孩大吼：「妳能明白原本握在手中的東西突然消失不見的感覺嗎？那些原本應該屬於我的幸福都消失了，我又該拿它們怎麼辦？」
　　「哼，哼哼。」
　　那女孩舉起右手，突然向我揮拳，我反射性的閉上眼睛，卻什麼也沒發生。當我再度張開眼睛時，那女孩的手指就在我眼前，『啪』的一聲，我的額頭像是被用力的彈了一下。
　　「給你一點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屬於你的幸福？剛剛說的回家路徑，莫非是指你原本的家？原來如此，患了思鄉病啊，已經開始想念家了嗎？果然還是個小鬼嘛。」
　　「才不是這樣！多管閒事。」
　　我捂著額頭，站起身，拿起錢包跟外衣，甩上和室的門。
　　「哥哥你要出門嗎？」
　　站在玄關的冬橙抱著洗衣籃，問我。
　　「對。」
　　「要去哪裡？」
　　「隔壁小鎮。」
　　「真的嗎！」冬橙眼睛發亮的湊過來，「『小鎮蛋糕』……就是那種軟綿綿的、柔呼呼的，裡頭有美乃滋的鹹蛋糕，我的貢品就要那個。」
　　「美乃滋？還是鹹的？這是什麼詭異的蛋糕！」
　　「哥哥你太失禮了，小鎮蛋糕在網路上評價極高，是每天都銷售一空的夢幻土產。」
　　「土產小鎮蛋糕是吧，我知道了。」
　　「對了，交通工具、交通工具，啦啦啦……」冬橙哼著歌，從牆上取下一串鑰匙，拉我到門外，把鑰匙放在我的手上，「你的專屬座騎在那邊。」
　　那是一台車身佈滿美少女動畫角色圖案，用猩紅做底色的超搶眼交通工具。
　　「呃……我…不會騎腳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