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幸福法則》曉久

4、你比其他人要來的幸福(三)

　　不妙。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不妙了！
　　我手上的錶正節奏緩慢的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根據那個女孩的說明──
　　距離期限剩下不到三小時的時候，手錶每半小時會發出一次提示聲，不到一小時的時候，會緩慢且連續的發出警示，期限最後的三十分鐘，會急切的發出『嗶嗶』聲，然後時間一到，我的生命就沒有然後了。
　　附帶一提，這支錶一般人是看不見的，也無法聽見它的聲音。
　　我拄著拐杖，舉步維艱的走下樓梯，尋找可以給我幸福笑容的人。
　　你問我為何不坐電梯？那是因為護理站就在電梯前方，大搖大擺的走過去，只會被護士抓回病房罷了。
　　當然，我也求助了跟我同病房的鄰居們。
　　「各位大嬸及阿姨妳們好，有一件事情想拜託妳們，那個…我現在有點失落，因為……就像妳們現在看到的，我又窮又醜、行動又不方便，如果可以，能不能給我一個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笑容？」
　　「矮油，這麼快就跟女朋友分手啦？」
　　「沒關係的啦，那是她沒眼光。」
　　「對嘛對嘛，男孩子不能只看外表，內在很重要，只要內在有車、有房、有錢，女孩子就會倒貼了啦，啊，你好像什麼都沒有內。」
　　「矮油，你怎麼這樣子講？多傷人家心啊，不用擔心，雖然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但以後就會有了啦，再打拼個五十年的話，喔呵呵呵呵呵……」
　　她們雖然大笑了，但從她們臉上的表情來看，我可以明確判讀出那是恥笑加譏笑。
　　控咚。
　　我心碎的跪倒在樓梯口。
　　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嘲弄，我好想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大理石地板裡。
　　「……你沒事吧？」
　　細小但是清晰的女孩子聲音。
　　我抬起頭，是位年輕的護士，一頭深棕色的秀髮，年齡大概二十多歲左右吧，長髮俐落的盤起，臉上是讓人頗有好感的淡妝，她右口袋上的名牌附註『實習』兩個字。
　　「我…我沒事。」
　　「要扶你起來嗎？」護士對我伸出了手。
　　她是個溫柔的人。
　　從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移開看我的視線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個溫柔的人，如果是這個人，我也許有勝算。
　　「那個……」
　　「嗯？」
　　「有件事想要拜託妳，請妳……啊……」
　　款式雅緻、蕾絲邊、絲質、粉紅色的──
　　「啊──」
　　那位護士似乎發現我正盯著她裙底的風光，她趕緊壓著裙子，緊張的向後退了一步。
　　「這是誤會！」
　　護士又再退後一步。
　　果然，果然長得不帥的男人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但腕上手錶的警示聲催促著我不要讓她離開，我只好伸長手，激動地抓住她的腳踝：「等一下，請聽聽我的請求！」
　　「不、不要……」
　　「是很簡單的請求，對妳來說不會太難。」
　　「不、不要過來！」那護士轉身想走，卻因為被我拉著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一臉驚恐的想抽回左腳。
　　「冷靜點，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故意要偷看妳的內褲，啊，又看見了……等等，我沒有想要妳的內褲……不對，我沒有想要對妳做什麼，我只要妳的笑容，請妳對著我笑一下，要非常幸福的那種！」
　　「要被看著…還要對你笑……？」那護士用右腳踢我的臉，拼命掙扎：「有……有變態──！」
　　新人護士完全不聽我解釋的尖叫著。
　　「才不是這樣，不是看著裙底的……我哪有要看妳的內褲？雖然是看到了沒錯，但是……」
　　我突然發現新人護士的視線從我身上轉移到我身後，就像是在向誰求助似的，隨後，一股來自後方的殺氣不停的刺痛著我的背，我跟著她的視線回頭。
　　「你，對我們家的實習小妹做什麼？」
　　體格像是猩猩的護士長，帶著像是電影『絕讚猩球』臨時演員的護士們站在我背後……
　　接下來的發展可想而知，那些護士完全不顧我病人的身分，個個像是狂暴野生動物一樣的狠狠毒打了我一頓。
　　要、要死了。
　　我爬著離開慘烈的現場。
　　不管是肉體上，精神上，還是靈魂上真的都要死了──手上的錶嗶嗶嗶的響個不停。
　　「不妙了，得趕快去……」
　　「少年欸，可不可以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毛線球？」走廊上，一個坐在圓弧形塑膠椅上的瘦小老婆婆對我說：「阿婆眼睛不好，找不到了。」
　　「毛線球？」
　　啊啊，是椅子底下的那一綑吧，趴在地上的我順手撿起毛球，遞到她手上。
　　「還有棒針也是，找不到了。」
　　「棒針的話就放在妳的左手邊……等等，阿婆的大腿上為什麼插著一堆細針？是在針灸嗎？」
　　「昨天不小心打翻了縫紉盒，針啊線的全不見了，原來是在掉在那。」
　　「這樣很危險！」
　　我從地上爬起，坐到阿婆身旁，把針一根一根拔出來，放入她身旁的針線盒。雖然手錶的聲音讓我心煩意亂，但如果就這麼放著阿婆走了，我肯定會被全世界所鄙棄。
　　「我把針捆在一起固定在盒子上，這樣打翻時就不會掉滿地，還有其中一根針已經穿好了，這樣就可以直接使用。」
　　「謝謝你呀。」
　　「棒針要不要順便穿線？」
　　「好呀。年紀一大把還能遇見像你這種熱心腸的年輕人，活著真是太好了呀，呼、哈、呼……」
　　阿婆大口喘著氣。
　　『嗶、嗶、嗶、噠噠』，刺耳的聲音停了下來。
　　欸？
　　停了下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該不會……
　　阿婆那像是氣喘發作的樣子，就是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笑容？
　　阿婆突然站起來，向前方摸索，一臉困擾的對我說：
　　「少年欸，再拜託你一件事，可不可以幫阿婆關一下窗，不知道從哪邊來的風吹得阿婆的頭好痛。」
　　「喔喔，好。」
　　救命恩人的小小請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風的來源是……？啊，有了，原來是透氣窗沒關好。
　　我痛苦地站起身，扶著牆壁，走到窗戶旁，推動窗的邊框，喀啦喀啦……窗戶忽然『鏮』一聲掉下來，更猛烈的風冷不防咻地灌進了走廊，我趕緊慌亂的裝回被我拆下的窗，調整了一會才成功關上窗戶。
　　「這醫院真殘破。關好了喔，啊！阿婆妳怎麼……」
　　阿婆的長裙被風吹翻，裙布倒蓋在阿婆頭上，阿婆露出了針織的毛線內褲。
　　「那個……」
　　從我身後傳來細而清晰的聲音，是剛才那位年輕的實習護士，她的聲音帶有歉意：「對不起，我們太激動了，仔細想想我們不應該對病人做出這種……啊──！」
　　吭啷。
　　醫護箱從年輕實習護士的手上掉落，她滿臉驚恐的望著阿婆與我。
　　「這……不、不是這樣的！」
　　喀啦，喀啦。
　　猩猩長…不對，護士長壓了壓拳頭：「不放心小妹跟過來看看果然是對的。」
　　「等等！事情不是妳們看到的這樣，這是誤會！阿婆請妳趕快說句話好嗎？」
　　「……」阿婆靜默。
　　「別想找阿婆脫身，受死吧！」
　　拜那群護士所賜，我比原本預定的出院時間多住了一個禮拜，還得到了醫院限定的『偷窺內褲變態魔』稱號。
　　這稱號擁有讓周遭的人自動迴避三尺的功能。

　　「太好了呢，通過了第一關。」
　　那個暗城來的女孩搖晃著手指繼續說：
　　「成功活下來的感覺如何？還比生前多看了女孩子的內褲，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比任何人都要來的幸福呀？」
　　對啊，好幸福……
　　會這麼想才怪，還多看見阿婆的內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