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幸福法則》曉久

13、被揍比被呵護要來的幸福(一)

　　「哥哥昨天教的計算題我解出來了！」
　　今天一早，冬橙抱著參考書，雀躍的對我這麼說，接著疑惑的看著穿上外衣的我，眼底少不了鄙視，說：「哥哥要出門？去打工？」
　　「不是，那是明天的行程。」
　　「那哥哥現在要去哪裡？」
　　「哼哼，妳肯定猜不到的。」我輕鬆地哼著歌，一面綁著鞋帶。
　　「跟女孩子約會？」
　　「什…什麼？為什麼妳會知道？」
　　砰咚。
　　參考書從她的手中滑落。
　　別誤會了，我敢打賭她絕對不是跟動畫或者漫畫裡的傲驕角色一樣吃醋，因為在鄙視的眼神之後，她緊接著混入了倒胃口的神情。
　　「我只是說出最、最、最、最…最不可能的選項，卻成真了！難不成我應該去買張樂透？」
　　她甩著烏黑的頭髮，混亂兼噁心的，一邊乾嘔，一邊捶打地板。說真的，她只有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讀書時，才像個女生。
　　她突然轉過頭望著我。
　　「幹嘛？」
　　「這世界充滿未知的危險，身為妹妹，我是不是應該保護無能的你？」
　　「角色顛倒了吧？……等等！不准妳跟來！」
　　接下來，我要跟女友約會。
　　正確來說，是前女友，而且是楊子幸的前女友，她的名字是白此晴。
　　此晴她就讀家附近的小鎮高中，學年級跟我一樣，是高二，自小學六年級轉學進入我的班級後，我們就一直同班，就連國中也同班，直到國中畢業。
　　她有栗子色的長髮，秀氣的臉龐，比一般女孩還要白皙的皮膚，剛認識她的時候，只覺得她個子好矮，各方面都稍嫌稚嫩，到現在我仍覺得她比同年齡女孩要來的幼小，但我很喜歡她柔和的眼角，所以在國中八年級她向我告白時，我接受了。
　　跟我在一起時，她總是靜靜的跟在我身邊，露出傻氣的笑容，我對她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除了個性過份溫柔之外，她有點…嗯，該怎麼說呢，太平淡了，平淡到讓我不想擁有她，跟她在一起我並沒有幸福的感覺，所以我們分手了。
　　「這樣啊。」
　　暗城女孩雙手抱胸，瞇起眼睛想了想：「如果想要讓你感到幸福的女孩，選老大不就好了。」
　　「欸？」
　　她剛剛說……？
　　「等等等等等，老、老老大年紀比我大很多，既成熟又穩重，看起來冷漠但其實溫柔又善解人意，甜點跟音樂都很擅長，對於自己喜歡的事物有無比的熱誠跟專注力，在客人之間又很受歡迎……」
　　「你這麼誇獎她是想表達什麼？」
　　「如果是在老大的身邊，看見她為了不讓人生後悔而認真工作的樣子，就會想跟她一起努力，只是這樣而已！」
　　「之前還一副任務有沒有完成都無所謂的模樣，現在卻有完成任務的幹勁，原來是多虧了老大的關係，想跟她在一起……啊啊，臉紅了、臉紅了，你該不會是……」
　　「戀愛什麼的是不可能的！因為程度差太多了！總之我跟她是不可能的！而且老大早已有戀愛對象。」
　　「什麼什麼？這八卦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暗城女孩的耳朵湊了過來，「快告訴我是誰？」
　　「就是……」我搔搔臉頰，「她的甜點店。」
　　「……」暗城女孩一臉無趣的撇過頭。
　　「所以說跟我是不可能的！」
　　「好啦好啦，不需要特意大聲強調，你怎麼想都不干我的事。」暗城女孩突然繞到我的前頭，「你應該沒有忘記出門前跟我的約定吧？」
　　「約定？」
　　「要是忘記我可要生氣了喔。」
　　「我不記得跟妳有過約……什麼約定啊，那只是妳單方面的請託！為什麼非得要我去買『小鎮蛋糕』不可啊？」
　　我不理她，繞過她身邊，她卻硬追上來，纏著我不放。
　　「你上次爽約了吧，明明答應要買蛋糕給冬橙卻沒有做到！哼！」
　　「那是迫不得已，更何況妳不也知道原因嗎？」
　　「不管啦，既然約會地點就在蛋糕店附近，這次一定要買！」
　　「妳很煩耶，想要蛋糕的話，去老大的點心店買不就好了？比起小鎮蛋糕，老大的手制蛋糕更能讓人感到幸福。」
　　「哼！兩種蛋糕完全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更何況幸福的感覺是無法比較的，你怎麼就不明白？」
　　「對，我就是不明白。再說，冬橙本人都沒有吵著要買了，憑什麼妳要執著於幫冬橙買蛋糕？這件事根本與妳無關。」
　　「當然有關係，因為我喜歡冬橙。」
　　「是喔，那又怎樣，妳不能因為這樣就……什、什麼？妳說什麼？」
　　「我喜歡冬橙，自第一眼看見她，就對她一見鍾情了。」
　　「……」
　　我跟暗城女孩的電波不合──打從一開始我就隱隱約約覺得，現在更是確信──我永遠無法猜到她開口的下一句話要說什麼。
　　「我知道呦，一般人都想替喜歡的人做些什麼，可惜我是這種靈體狀態，所以只能拜託你幫我，你應該能理解吧？因為你也是啊，就算身體已經是另一個人，還是想替以前喜歡的人做些什麼，所以才有今天的約會。」
　　「不是妳想的那樣。」我舉手制止她繼續說話，「這幾天呢，我終於得到老大的同意，在店裡擺出我的作品了。」
　　「咦？在老大的甜點店？恭喜……你幹嘛突然炫耀啊！」
　　「不是炫耀，正確來說，不是甜點店的正式商品，只是不用錢的試吃品，因為我想知道客人們對我作品的感想……」
　　「喔？聲音怎麼愈來愈小了呀？」
　　「反正就是跟我的長相一樣不受歡迎嘛！」
　　這傢伙非得逼得我說這麼明白嗎？我真的覺得，自暴自棄說出事實的我活像自虐。
　　「我要說的重點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偶然，我發現竟然從試吃的客人之中得到了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笑容。」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暗城女孩飛快的搶答：「那客人是味覺白癡！」
　　「……妳一定要這樣打擊我嗎？」
　　「不是嗎？」
　　「不是。」我耐著性子說明：「為什麼大多數客人吃了我做的甜點都沒有反應，唯獨少數客人能得到幸福的感覺？只要有個正確的大前提就能解釋這種情況──每個人對幸福的感受能力是不一樣的！比較有錢啦、比較聰明啦、比較優秀啦、比較健康啦……只要發現任何一點點足以贏過別人的地方，就會覺得非常幸福，換句話說，有些人因為天生能察覺出微小的差異，所以比其他人更能體會幸福，妳應該同意我這個觀點吧？」
　　「哎呦，隨便啦，你到底想說什麼？這跟你的約會有什麼關連？」
　　「此晴她……我是說我的前女友，她的臉上常常掛著笑容，為什麼她能夠總是保持心情愉快？套用我剛剛所說的理論就可以推得解答，因為她是個比任何人都要容易感受到幸福的人，再加上我非常瞭解她的喜好，所以我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從她身上得到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笑容。」
　　我忽然發現身旁的暗城女孩不見了。
　　「人呢？」
　　噠噠噠噠噠噠……
　　我一轉身就看見那個傢伙正用盡全力的朝我急奔而來。
　　「去──死──！」
　　我被她助跑之後的念力飛踢命中門面，『磅』的一聲，隨即以誇張的姿勢滾飛出去。
　　「你這個渾蛋，哼！」
　　留下這句話後，暗城女孩就不見蹤影。
　　「…………」
　　那傢伙，又是哪根筋錯亂了？我這麼積極想要完成任務，應該要誇獎我才對啊，怎麼反而對我痛下殺手？所以我才說那傢伙跟我的電波不合……好痛！
　　我趴在地上，回過神來，才發現我正接受路人們的注目，路人們都露出看見神經病的神情──暗城女孩採取隱身模式，應該說，她只有在我們第一天見面時在其他人面前顯露過身影，所以從旁人的眼光看來，我就像是無緣無故的彈飛出去，然後又在地上自言自語，舉止非常可疑。
　　「消失了正好，這樣才不會礙事。」
　　我從地上爬起。
　　我和此晴約會的事要從甜點店的打工時說起，我遇到了穿著藍色西裝制服的此晴，當然，面對穿著布偶裝的我，她不可能知道布偶制服裡的人到底是誰。當她結帳之後，我突然想跟她說幾句話，所以我立刻下了決定──脫掉布偶裝，追出去。
　　「請跟我約會好嗎？這個星期六。」
　　這麼問她之後……
　　「好。」
　　得到了她答應的回覆。
　　簡簡單單就能得到對方的同意是很好，但是不是有點太過容易了？總覺得心裡有點悶，在我的預期裡她應該會拒絕醜男才對……不對不對，輕鬆就能達到目的不是很好嗎？我是被虐待慣了嗎？到底在不滿些什麼！
　　「等很久了？」
　　「沒、沒有。」
　　「那走吧！」
　　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的此晴，情緒高昂的催促我。
　　剛剛我說謊了，說沒有等很久是騙人的，車站前時鐘的指針比約定的時間多了四十三分鐘。
　　奇怪？我記得如果是以前，此晴都會比約定時間還要早到才對啊？是我記錯了嗎？
　　「那個，此晴……」
　　此晴她那柔和的眼角突然變得兇惡。
　　「呃……白小姐，進車站是這個方向。」
　　「誰說我們要搭火車了？你身上應該有帶足夠的錢吧？」
　　「什麼？欸？」
　　我的錢包不知何時已經落在她的手上，她翻著錢包：「嗯，勉勉強強。」
　　然後我被此晴塞進計程車，她跟著上了車。
　　「栗堡樂園，謝謝。」
　　啪噹。
　　車門一關，運將很豪邁的轉動方向盤。
　　我這才回過神來：「等等，不是說好第一站要去科學博物館嗎？」
　　「什麼時代了，誰要去那種土裡土氣的地方。」
　　「可是……」
　　「小伙子，聽女朋友的話就對了，女友說想去哪就去哪，不要再囉嗦第二句話。」
　　「司機大哥，他不是我男朋友。」
　　「是這樣啊？是我搞錯了，那是妳哥囉？」
　　「也不是，他只是個錢包。」
　　「……」
　　欸？欸欸？說得太露骨了吧，至少也說我是同學啊！
　　從照後鏡看見司機痛苦憋笑的臉，我實在很想用手指插進司機的鼻孔，然後我再一頭撞上旁邊的車窗。
　　不過。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在此晴心中，對科學博物館的印象只有『土氣』。跟她相反，我很喜歡那個地方。
　　無論是馬雅文明、埃及金字塔文化、西拉雅的歷史、外星人探索、甚至是達爾文的特展，我曾與她一起參觀了無數的展覽，她帶著筆記本抄錄解說員的講解內容，比我還要認真。結束之後，我們會一起去科學中心的地下室，因為那裡有一顆很大的水晶球，球內釋放著躍動的藍紫色閃電，她喜歡將手放到水晶球上，靜靜觀看閃電因為電位差的關係而被吸引至她的指尖，接著她會綻放絢爛的笑容……
　　「你們的目的地到了。」
　　此晴──用我的錢包──付了車錢，還買了兩張遊樂園的入園劵。
　　「天氣真不錯。」此晴她伸了伸懶腰，指著我的鼻子說：「那麼，就各自行動。」
　　「……」
　　我快步追了上去，「等等，各走各的哪能算約會啊？」
　　「我都犧牲自己的時間陪你坐車來到這裡了，這樣還不滿足嗎？」
　　「從頭到尾都一起行動才叫約會。」
　　「你真囉嗦，好吧，如果要一起行動就得配合我的行程，走吧。」
　　「走是指……？」
　　此晴的大拇指不偏不倚的指向奔馳在『垂直』、『大迴轉』還有『斷裂式』軌道的雲霄飛車。
　　「等等，軌道都斷開了喔！妳真的真的真的要坐嗎？我、我要下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雲霄飛車滑了一圈又一圈，進入終點之後，我精神恍惚的坐在車上，能活下來真是不可思議。
　　「快下來了！」
　　「是……」我搖搖晃晃的下了車。
　　「你要去哪？」
　　「去哪？雲霄飛車的出口在這邊啊……」
　　「我還要坐十次，所以往這邊走才對。」
　　此晴她硬扯著我的手臂，把我塞進雲霄飛車的車箱，車子再度啟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休、休息一下好嗎？要、要死了……」
　　「才玩四次而已耶，真拿你沒辦法，那就休息吧。」
　　「終於……」
　　此晴立馬接著說：「接下來就坐那個休息一下。」
　　此晴口中的『那個』，是像滾筒式洗衣機一樣強力翻轉的遊樂設施，恰好把我的胃袋徹底的清洗了個乾淨。
　　「超沒用耶你。」
　　「嘔噁……畢業旅行的時候，妳明明說自己不擅長刺激的遊樂設……」
　　「嗯？」此晴面帶微笑，「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感覺有股寒意
　　「等我一下。」
　　此晴說完之後，一溜煙的不見了。
　　九年級的上學期有過畢業旅行，其中一個行程也是遊樂園，此晴說她不擅長刺激的遊樂設施，所以我跟她只坐了摩天輪還有咖啡杯，然後就在休息區點了杯飲料，安靜的消磨一個下午。
　　啪唧。
　　一支甜筒黏在我臉上。
　　握著甜筒另一端的是此晴的手，她用甜筒上的冰淇淋在我臉上亂塗：「如何？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哇，變帥了耶……哈哈哈！」
　　「……」
　　喀啦。
　　我默默的從椅子上起身，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別跑！甜筒給我！」
　　「哇呀──」
　　我追著此晴跑，卻完全追不上她。
　　呼、呼、呼……
　　就在此刻，我終於發現問題的癥結點，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根本就是運動不足！
　　此晴很快地溜進女更衣室。現在闖進去，只會被當成變態，我拿她完全沒轍，但一會兒之後她自己走出來了。
　　「呦呼，久等了……你怎麼還沒換衣服？」
　　「換什麼衣服？」
　　「防水裝備。」
　　此晴原地轉了一圈，展示身上的透明外套。
　　「為什麼要換上這個？」
　　「噹噹！」
　　此晴指著一塊畫著船槳圖案的牌子。
　　「泛舟？妳……妳不是說妳討厭水的嗎？」
　　「在胡說什麼？如果不換衣服就出發囉。」
　　「等、等等，我討厭弄濕啊啊啊！」
　　我被她推下船。隨著『啪滋、嘩啦』的水聲被沖入河道。

　　「哈哈哈！」
　　剛上岸的此晴指著我大笑，因為該死的滑水道泛舟，我被河道上的人工浪花打成落湯雞。
　　「我去下紀念品店。」
　　這麼說完之後，此晴又消失了。
　　「哈啾！」
　　好冷，不愧是冬天。
　　我坐在曬得到太陽的椅子上等待衣服上的水分化為水蒸氣，同時也等著在紀念品店血拼的此晴。
　　不知不覺我又開始放空，這身體大概附帶隨時放空的才能，就在此時──
　　我的上衣突然捲起，被『唰』的一聲脫掉。
　　「哇！妳要幹嘛？」
　　「既然都來了，你就穿上這件醜不啦嘰的紀念衫吧，我看它滯銷就買下來了。」
　　「……」
　　別把滯銷的東西買回來，讓它淘汰才是正常的市場機制。
　　此晴拎起我曬在椅子上的大外套：「走，接下來是那裡！」
　　她指的『那裡』，是一台大型的烘乾機。欸？難不成她是怕我感冒，所以才買了長袖的紀念衫給我……
　　沒多久，我就確信自己誤會了。
　　此晴想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台外型好似竹蜻蜓的遊樂設施。
　　「超級龍捲風啊啊啊啊啊──」
　　遊樂設施急速地轉動中軸，上下波動式的甩著綁在橫桿上的我跟此晴。
　　此晴把我的外套綁在安全護欄上跟著我們一起甩動，在離心力作用下，外套就像是旗幟一樣飛揚。
　　「妳、妳、妳！妳在幹什麼？」
　　「這樣衣服很快就會乾了，跟脫水機是同樣原理。」
　　「最好是啦啦啦啦啦──！」
　　果然，如我所料的，下了遊樂設施之後我們遭到工作人員的嚴重警告。
　　為什麼此晴會這麼脫線……
　　我坐在公車上，默默地回想剛才的事──
　　「玩夠了，我想回去了。」
　　此晴這麼說之後，接著又說：
　　「錢包好像沒錢了。」
　　「……」
　　錢包裡還有幾張具有公車卡功能的電子式錢包真是太好了，我真心這麼覺得。
　　此晴就坐在我前一排的座位，因為她不准我坐在她的旁邊。但我知道她正閉上眼睛安靜沉睡著，坐公車會熟睡這點倒是跟以前一樣完全沒變。
　　真的就只有這點。
　　「唔……」
　　回到一開始集合的地點後，此晴她伸了伸懶腰，接著說：「約會結束了，再見。」
　　「等等！」我從我口袋裡摸出僅剩的零錢，指著一旁的小吃攤販，「妳肚子餓了吧？這些給妳，看妳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了。」
　　此晴拿了錢，蹦蹦跳跳的跑去小攤販前。
　　我坐在車站前的椅子上等待此晴。
　　不，與其說是等待此晴，不如說等待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子。曾經聽說女孩子的心思全都隱藏在深不可測的心底，但實際上隱藏起來的，不是心思，而是本性才對，一直以來我對此晴的瞭解就像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般，不值一提。
　　「妳選的不是甘梅薯條……」
　　「為什麼非要甘梅薯條不可？可麗餅不好嗎？」
　　「沒什麼，妳高興就好。」
　　「感謝招待，那就掰掰了。」
　　說完，此晴甩了甩手，瀟灑地離開了。